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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八世紀的樂府新詞(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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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府到了李白,可算是集大成了。他的特別長處有三點。第一,樂府本來起於民間,而文人受了六朝浮華文體的餘毒,往往不敢充分用民間的語言與風趣。李白認清了文學的趨勢, 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 聖代複元古,垂衣貴清真。 他是有意用「清真」來救「綺麗」之弊的,所以他大膽地運用民間的語言,容納民歌的風格,很少雕飾,最近自然。第二,別人作樂府歌辭,往往先存了求功名科第的念頭;李白卻始終是一匹不受羈勒的駿馬,奔放自由, 人生在世不稱意, 明朝散發弄扁舟。 有這種精神,故能充分發揮詩體解放的趨勢,為後人開不少生路。第三,開元天寶的詩人作樂府,往往勉強作壯語,說大話;仔細分析起來,其實很單調,很少個性的表現。李白的樂府有時是酒後放歌,有時是離筵別曲,有時是發議論,有時是頌贊山水,有時上天下地作神仙語,有時描摹小兒女情態,體貼入微,這種多方面的嘗試便使樂府歌辭的勢力侵入詩的種種方面。兩漢以來無數民歌的解放的作用與影響,到此才算大成功。 然而李白究竟是一個山林隱士。他是個出世之士,賀知章所謂「天上謫仙人」。這是我們讀李白詩的人不可忘記的。他的高傲,他的狂放,他的飄逸的想像,他的遊山玩水,他的隱居修道,他的迷信符籙,處處都表示他的出世的態度。在他的應酬贈答的詩裡,有時候他也會說, 苟無濟代心,獨善亦何益?【「代」即「世」,唐人避李世民的諱,故用「代」字】。 有時他竟說: 餘亦草間人,頗懷拯物情。 但他始終是個世外的道士: 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嶽尋山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早服還丹無世情,琴心三疊道初成。遙見仙人彩雲裡,手把芙蓉朝玉京。 這才是真正的李白。這種態度與人間生活相距太遠了。所以我們讀他的詩,總覺得他好像在天空中遨遊自得,與我們不發生交涉。他儘管說他有「濟世」「拯物」的心腸;我們總覺得酒肆高歌,五嶽尋山是他的本分生涯;「濟世」「拯物」未免污染了他的芙蓉綠玉杖。樂府歌辭本來從民間來,本來是歌唱民間生活的;到了李白手裡,竟飛上天去了。雖然 咳唾落九天,隨風生珠玉。 然而我們凡夫俗子終不免自慚形穢,終覺得他歌唱的不是我們的歌唱。他在雲霧裡嘲笑那瘦詩人杜甫,然而我們終覺得杜甫能瞭解我們,我們也能瞭解杜甫。杜甫是我們的詩人,而李白則終於是「天上謫仙人」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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