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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漢末魏晉的文學(2)


  但四言詩終久是過去的了。以後便都是五言詩與七言詩的時代。

  曹丕【死於二二六】的樂府歌辭比曹操的更接近民歌的精神了,如《上留田行》:

  居世一何不同?——上留田,
  富人食稻與粱——上留田。
  貧子食糟與糠——上留田。
  貧賤亦何傷?——上留田。
  祿命懸在蒼天——上留田。
  今爾歎息,將欲誰怨?——上留田。

  這竟是純粹的民歌。又如《臨高臺》:

  臨台行高高以軒,下有水清且寒,中有黃鵠往且翻。……鵠欲南遊,雌不能隨。我欲躬銜汝,口噤不能開。欲負之,毛衣摧頹。五裡一顧,六裡徘徊。

  這也是絕好的民歌。他又有《燕歌行》兩篇,我們選一篇:

  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群燕辭歸雁南翔。念君客遊多思腸,慊慊思歸戀故鄉。君何淹留寄他方?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可忘,不覺淚下沾衣裳。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

  這雖是依舊曲作的新辭,這裡面已顯出文人階級的氣味了。文人仿作民歌,一定免不了兩種結果:一方面是文學的民眾化,一方面是民歌的文人化。試看曹丕自己作的《雜詩》:

  西北有浮雲,亭亭如車蓋。惜哉時不遇,適與飄風會,吹我東南行,行行至吳會。吳會非家鄉,安得久留滯?棄置勿複陳,客子常畏人。

  前面的一首可以表示民歌的文人化,這一首可以表示文人作品的民眾化。

  曹丕的兄弟曹植【字子建,死於二三二】是當日最偉大的詩人。現今所存他的詩集裡,他作的樂府歌辭要占全集的一半以上。大概他同曹丕俱負盛名,曹丕做了皇帝,他頗受猜忌,經過不少的憂患,故他的詩歌往往依託樂府舊曲,借題發洩他的憂思。從此以後,樂府遂更成了高等文人的文學體裁,地位更抬高了。

  曹植的詩,我們也舉幾首作例。先引他的《野田黃雀行》:

  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須多?不見籬間雀,見鷂自投羅?羅家見雀喜,少年見雀悲。拔劍捎羅網,黃雀得飛飛。飛飛摩蒼天,來下謝少年。

  這種愛自由,思解放的心理,是曹植的詩的一個中心意境。這種心理有時表現為歌頌功名的思想。如《白馬篇》云: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又如《名都篇》: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寶劍直千金,被服麗且鮮。鬥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馳騁未及半,雙兔過我前。攬弓捷鳴鏑,長驅上南山。左挽因右發,一縱兩禽連。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飛鳶。觀者鹹稱善,眾工歸我妍。歸來宴平樂,美酒鬥十千。膾鯉臇胎鰕,炮鱉炙熊蹯。鳴儔嘯匹侶,列坐竟長筵。連翩擊鞠壤,巧捷惟萬端。白日西南馳,光景不可攀。雲散還城邑,清晨複來還。

  同樣愛自由的意境有時又表現為羡慕神仙的思想,故曹植有許多遊仙詩,如《苦思行》《遠遊篇》,都是好例。他的晚年更不得意,很受他哥哥的政府的壓迫。名為封藩而王,其實是遠徙軟禁【看《三國志》卷十九】。他後來在愁苦之中,發病而死,只有四十一歲。他有《瑟調歌辭》,用飛蓬自喻,哀楚動人:

  籲嗟此轉蓬,居世何獨然?長去本根逝,夙夜無休閒。東西經七陌,南北越九阡,卒遇囘風起,吹我入雲間。自謂終天路,忽然下沉泉。驚飆接我出,故歸彼中田。當南而更北,謂東而反西,宕宕當何依,忽亡而複存。飄颻風八澤,連翩曆五山,流轉無恒處,誰知吾苦艱?願為中林草,秋隨野火燔。糜滅豈不痛?願與根荄連。

  與曹氏父子同時的文人:如陳琳、王粲、阮瑀、繁欽等,都受了這個樂府運動的影響。陳琳有《飲馬長城窟行》,寫邊禍之慘:

  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往謂長城吏:慎勿稽留太原卒。官作自有程,舉築諧汝聲。男兒甯當格鬥死,何能怫郁築長城?

  長城何連連,連連三千里。邊城多健少,內舍多寡婦。作書與內舍:「便嫁莫留住。善事新姑嫜,時時念我故夫子。」報書與邊地:「君今出語一何鄙!『身在禍難中,何為稽留他家子?』生男慎莫舉!生女哺用脯!君獨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拄?結髮行事君,慊慊心意關。明知邊地苦,賤妾何能久自全?」

  王粲【死於二一七】《七哀詩》的第一首也是這種社會問題詩:

  西京亂無象,豺虎方遘患。複棄中國去,委身適荊蠻。親戚對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驅馬棄之去,不忍聽此言。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悟彼泉下人,喟然傷心肝。

  同時的阮瑀【死於二一二】作的《駕出北郭門行》,也是一篇社會問題的詩:

  駕至北郭門,馬樊不肯馳。下車步踟躕,仰折枯楊枝,顧聞丘林中,嗷嗷有悲啼。借問啼者誰,何為乃如斯?親母舍我沒,後母憎孤兒。饑寒無衣食,舉動鞭捶施。骨消肌肉盡,體若枯樹皮。藏我空屋中,父還不能知。上塚察故處,存亡永別離。親母何可見?淚下聲正嘶。棄我於此間,窮厄豈有貲?傳告後代人,以此為明規。

  這雖是笨拙的白話詩,卻很可表示《孤兒行》一類的古歌辭的影響。

  繁欽【死於二一八】有《定情詩》,中有一段:

  我既媚君姿,君亦悅我顏。何以致拳拳?綰臂雙金環。何以致殷勤?約指一雙銀。何以致區區?耳中雙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後。何以致契闊?繞腕雙條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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