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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婦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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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個外國女性朋友有一次寫信問我,我們中國人是否真的像伊斯蘭教徒一樣,相信婦女沒有靈魂。我回信告訴她說,我們中國人並非秉持婦女沒有靈魂的觀點,而是我們認為,一個婦女,一個真正的中國婦女是沒有自我的。現在,談起中國婦女的這種「沒有自我」,讓我不禁要在一個非常艱難的題目上說上幾句。這不僅是一個艱難的話題,而且,我擔心,對於那些受過現代歐洲教育的人們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理解的話題,即中國的納妾。這個納妾的話題,我擔心它不僅是一個艱難的題目,而且是一個如果公開討論會很危險的題目。但是,就像這首英國詩歌所說: 這樣,傻瓜們沖進了天使都害怕踏入的地方。 在此,我會盡最大努力去解釋,為什麼在中國納妾不像人們通常想像的那樣是一個不道德的風俗。 關於這個納妾題目,我想說的第一件事,正是中國婦女的那種無私,使納妾這件事在中國不僅可能,而且並非不道德。不過,在做更進一步的論述之前,讓我在此告訴你們,在中國,納妾並不意味著娶許多妻子。中國的法律只允許一個男人有一個妻子,但他願意納多少侍女或妾就可以納多少。在日本,一個侍女或妾被稱作手的架子和眼睛的架子;這就是說,在你疲倦的時候,你的手和眼睛有可以休息的地方。那麼,在中國,我說過,女性的理想不是讓一個男人終其一生去撫愛和崇拜她。中國女性的理想是,作為一個妻子,要絕對地、無私地為丈夫而生活。因此,當丈夫病了或因過度操勞而身心疲憊,需要一個侍女,一個手架和眼睛架,使他能夠康復,使他去適應生活和工作時,中國的妻子便以無私的胸懷給予他,就好像在歐美,當丈夫病了或有需要的時候,一個好妻子遞給他一把扶手椅子或一杯山羊奶一樣。事實上,在中國,正是妻子的那種無私、她的責任感、那種自我犧牲的責任,允許中國的男人們擁有侍女或妾。 但是,人們會對我說:「為什麼只要求婦女無私和犧牲呢?男人們怎樣?」對此,我的回答是,一個男人,那個辛苦工作支撐家庭的丈夫,尤其是,他如果是一個士大夫,他就必須不僅對他的家庭盡責,還必須對他的國王和國家盡責,而且,在此過程中,他有時甚至要獻出生命。他不是也在作犧牲嗎?康熙皇帝臨終前在病榻上發佈遺詔,他說到:「我直到此時才知道,在中國做一個皇帝,是一個多麼大的犧牲啊。」可是,讓我在此順便說一下,濮蘭德和白克豪斯先生在他們最近的書中,將這個康熙皇帝描繪成一個高大、無用、令人討厭的楊百翰 然而人們可能又會問我:「那麼愛呢?一個真正愛著他的妻子的男人,能忍心去愛家中在她身旁的其他女人嗎?」對此,我的回答是:是的——為什麼不能呢?因為一個丈夫真正愛他的妻子,並不意味著他應該終其一生拜倒在她的腳下並愛撫她。一個男人是否真正地愛他的妻子,取決於他是否渴望並試圖讓每一件事都合情合理,不僅僅保護她,而且不傷害她,不傷害她的感情。那麼,要帶一個陌生女人到家,必然會傷害妻子,傷害她的感情。但是在這裡,我認為,正是這種我所謂的「忘我教」保護妻子免于受到傷害,正是中國婦女這種絕對的無私,使她有可能在看到她的丈夫帶別的女人進家門的時候,不感到傷害。換句話說,在中國,正是妻子的那種無私,使她能允許丈夫納妾,而不傷害到自己。在此,讓我指出一點,因為在中國,一個君子,一個真正的君子,沒有經過妻子的同意是決不會納妾的,而一個真正的賢婦或淑女,只要她的丈夫有納妾的正當理由,是決不會拒絕的。我知道許多事例,因為沒有孩子,已過中年的丈夫想納妾,但是因為妻子拒不同意而作罷。我甚至還知道這樣一個事例:有個丈夫,他的妻子有病,身體很差,因為他不想從他的妻子那裡要求這種無私的犧牲,所以當他的妻子催促他納妾時,他拒絕了,而他的妻子沒讓他知道,未經他允許,不僅為他買了一個妾,並且實際上強迫他納妾進家。事實上,在中國,保護妻子,使其免遭妾的辱駡,便是丈夫對妻子的愛。所以,與其說在中國丈夫因納妾而無法真正地愛他的妻子,不如說正是因為在中國丈夫如此真心地愛他的妻子,他才有納妾的特權和自由,而不必擔心濫用這種特權和自由。儘管這種自由、這種特權,當國家中的男人的榮譽感很消沉時,就像目前在這個無政府主義的中國,常常被濫用,但我依然認為,在中國,在丈夫被允許納妾的家庭,對妻子的保護是她丈夫對她的愛,是她丈夫的愛,而且,我必須在此補充一下,是他的智慧,真正中國君子的完美修養。我想知道在一千個普通的歐洲人和美國人中,是否有一個人能在同一個家裡擁有超過一個的女人,而不把家變成戰場或地獄的。簡而言之,正是這種智慧,真正的中國君子的完美修養,使丈夫在得到和擁有一個侍女,一個手架、一個眼睛架,和妻子同處一個屋簷下時,他的妻子有可能不感到受傷害。而概括起來,正是那種「忘我教」,即賢婦或淑女的絕對無私和丈夫對他妻子的愛以及他的智慧——一位真正的中國君子完美的修養,就像我說過的,使納妾在中國不僅可能,而且並非不道德。孔子說:「君子之道,始于丈夫和妻子之間的關係。」 現在,有些人可能仍然懷疑在中國丈夫們是否能夠以他們的真愛,深深地愛著他們的妻子,為了使他們信服,我能從中國的歷史和文學作品中提出充分的證據。為此,我非常想在這裡引用和翻譯一首唐代詩人元稹為悼念亡妻而作的挽歌,但可惜的是,這首詩太長了,不適合引用在這篇已經顯得太長的文章裡。那些熟悉中國人的人,不管用何種方法,他們若希望瞭解那種愛情有多深——那種愛情是真正的愛,而不是性的激情,雖然後者在現在的時代中常常被誤解為愛——在中國,一個丈夫對他妻子的愛有多麼深,他應該去讀一讀這首在任何一本普通的唐詩集中都能找到的挽歌,挽歌的標題是《遣悲懷》。但是因為我不能為了說明我的意圖而引用這首挽歌,我會在此用一個現代詩人寫的一首四行短詩來替代它,他曾經做過已故總督張之洞的幕僚。他攜妻子同行,作為總督的隨員到達武昌,在那裡呆了許多年以後,他的妻子去世了。隨後,他也不得不立即離開武昌。在離開武昌時,他寫下了那首詩。詩的原文是: 此恨人人有, 百年能有幾。 痛哉長江水, 同渡不同歸。 這首詩用英語來說,意思差不多是這樣的: This grief is common to everyone, One hundred years how many can attain? But'tis heart breaking, o waters of the Yangtze, Together we came, but together we return not. 詩中的感情是如此深摯,即使同丁尼生的詩相比,如果不是更加出色,至少也毫不遜色;而且所用字數更少,語言更簡潔。丁尼生的詩是這樣的: 撞啊,撞啊,撞啊, 撞在冰冷灰色的岩石上,哦,大海! …… 哦,雖然你手的撫摸已消失不見, 然而,你的聲音卻依然在耳邊回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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