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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中國問題的近期劄記之三(2)


  1848年,所有德國人都起來反對「前進」元帥以及作為被保護者的「虔敬派信徒」,並使德國的「王權」以及一切秩序與風紀面臨被毀滅的威脅。正如比肯斯菲爾德勳爵帶領群氓幫助英國的紳士一樣,在德國,俾斯麥宰相聽到柏林的騷亂聲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波美拉尼亞的Bauer(農民)召集起來,問他們是否願意隨他出征去挽救「王權」,即他所謂的普魯士王朝。

  比肯斯菲爾德勳爵與宰相俾斯麥所試圖建立的,都是一種真正的帝國主義,即絕對有權去做它認為正確的事情的政府,實際上也就是一種不計利害得失的政府。正因為如此,這位大首相的「鐵血」政策才得以在德國建立起來。它是要保護ZuchtundOrdnung——秩序與風紀,使其免遭群氓暴力的毀滅。因為,laforceattendantledroit——在公理通行之前,只有依靠強權。

  在比肯斯菲爾德勳爵的帝國主義政策和俾斯麥宰相的「鐵血」制度之間,也存在著巨大的差別。首先,比肯斯菲爾德勳爵是一個富於想像力的「東方人」,相反,俾斯麥宰相則不過是一個有教養的蘇格蘭低地人。他缺乏想像力,有自私傾向和波美拉尼亞的饕餮食欲!不過,這兩種制度的根本差別還在於:比肯斯菲爾德的帝國主義試圖成為一種憲政帝國主義,而俾斯麥宰相的帝國主義則完全是一種軍事帝國主義。

  有人問孔子:「一言而喪邦,有諸?」

  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無君,唯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

  因此,那種主張「君王的意志是最高的法律」(Voluntasregis,supremalex)的說法,孔子是絕對不贊成的。

  至於純粹的軍事獨裁可能會面臨的可怕的失敗則會是,那些被用以鎮壓群氓暴亂的軍人以及他們手中的刺刀,在和平時期,在處理資產階級、卑鄙小人以及市儈們的狡詐與自私情緒時,卻完全顯得無能為力了。

  那些德國市儈同他們的兄弟,布萊特·哈特(BretHarte)筆下的阿新(Ahsin)一樣,原本是其宗族中最受愛戴的人。他是一個單純、質樸、堅韌、勤奮、溫良順從的「米歇爾」(Michel),很少有自私自利之心,且對家庭有著強烈的依戀之情。此外,他還具有那種難以言傳的德國人的Gemiith(好性情),心中始終裝著美妙的音樂和淳樸至極的民歌(Volkslieder)。

  然而,這個性情溫厚的德國人「米歇爾」,在「前進」元帥刻板而嚴厲的統率下,變成了一個「亂臣」,其名字直接改寫成「市儈」。更糟糕的是,俾斯麥宰相的「鐵血」政策又是那麼的自私與苛酷,使得這個「市儈」進而變成一個追名逐利之徒、一個可怕的「亂臣」。那本《俾斯麥伯爵及其屬下》(CrafBismarkU.Seineleute)的作者柏希(Bursch)博士,就是一個滿口「跑火車」、時常用駭人聽聞的評論和花言巧語來嘩眾取寵的可怕「亂臣」的典型。

  1870年,那個基督教紳士——威廉一世,以及那個普魯士紳士——俾斯麥宰相,還有那個富有現代精神的德意志紳士——毛奇伯爵,一道進軍法蘭西,要消滅那個蠻橫無禮的資產階級分子或曰庸人——路易·波拿巴。此君那個偉大的伯父在位時,其所推行的帝國主義雖不純粹,但卻自負無比;到了此君上臺時,他對伯父又進行了一種貌合神離、「華而不實」的模仿。這樣拙劣的表演讓普魯士君臣忍無可忍。

  當俾斯麥從法國遠征歸來時,有個老嫗,即福爾克(Falk)博士,就像歌德《童話集》(Marchen)中所描述的那樣,用一個大「鬼」的故事去恐嚇他,並說服他向那被稱為「教皇極權主義」的惡「鬼」開戰。當俾斯麥與此「鬼」作戰之時,耶拿的海克爾教授卻正竭盡全力,努力把那已變成追名逐利之徒和可怕亂臣的德國人「米歇爾」變成一個食肉猛獸。

  我還記得俾斯麥宰相關於殖民政策(KolonialPolitik)的精彩演講。他說他本人並不信仰這種東西,但公眾輿論之潮大得難以抗拒。俾斯麥宰相內在的紳士氣質使他憎惡「殖民地政策」,而他身上那種蘇格蘭低地人的自私毛病和那嚇人的胃口,又把他引上殖民政策的不歸路。

  德國的市儈,即現已變成追名逐利之徒和可怕亂臣的那些人由此「官運亨通」,做官之後便進而成了「賊子」。後來,他們又喬裝打扮來到中國,奉承天津的李鴻章,被誘留在天津後,他們又成為蒂萬特(Diwaeter)先生那樣著名的德國走狗!

  去年,一個巴伐利亞教授來向我要有關中國的前洪積層動物骨架的資料。我希望這位教授能幫我描繪一下現代的「怪異巨獸」(Deinotherion),那「殖民地政策」的可怕野獸。我兩眼緊緊盯著他,眼前浮現出臃腫肥胖、渾身油膩、愛吹牛皮、四處晃蕩、賣友求榮、卑鄙無恥的蘇格蘭低地人形象。他不像英國倫敦佬中的「亂臣」那樣狡詐,與其說他是一個「亂臣」,還不如說他是個「賊子」,但他掌握了蘇格蘭低地人的「譏訕」技術,必要的時候,還會借助於海克爾教授的食肉動物之科學智能,以及波美拉尼亞的饕餮食欲,將它們結合在一起使用!

  德皇的「黃禍」之夢,實在不過是一個十足的夢魘。這個龐大的吃人惡魔,這個被稱為「殖民地政策」的現代怪異巨獸,正是今日世界可怕的現實。此時此刻,它正在咀嚼柏林小孩的骨頭!Sehtzu!VolkerEuropas!WahreteureheiligstenGoter!(請注意!歐洲各民族!要保護好你們神聖的精神財富!)對於德意志民族來說,基督教以前是制服蘇格蘭低地人之自私與波美拉尼亞之饕餮食欲的力量,但如今在德國,正宗的基督教就像渡渡鳥一樣死絕了,取而代之的是官方建立的昂塞(Anser)主教的基督教,那個在膠州灣盛行的基督教,或者說是那個「國家社會主義者」與「政治牧師」(PoliticalParson)的基督教——這位政治牧師在上一期《未來》(Zukunft)雜誌上,撰文評論德皇「不要寬恕」的講演時寫道:「我們俘虜五萬名中國佬幹什麼?養活他們都很困難,如果我們遇上五萬條毛毛蟲,我們會怎麼做?把它們統統碾死。」這言論真令人噁心!其中所蘊涵的惡毒與愚蠢,讓人覺得此人實在無可救藥。假若耶穌不是生活在和平年代,而是生活在戰爭歲月,不知道他會說些什麼。我看,依這位「政治牧師」之見,耶穌·基督也會變成食肉猛獸的!

  這位德國「政治牧師」的「毛毛蟲」言論使我想起了卡萊爾對某座教堂的描述:「它大約建於18世紀,現在裡面居住的盡是甲蟲和各式各樣肮髒的生物!」的確,我喜歡懷著崇敬的心情回憶魏瑪,一想起擁有「美好心靈」的德國人民本該保存卡萊爾所提到的那個教堂的聖火,我就無限留戀,不禁感到悲從中來。我不知道那個祭壇的聖火是否會因最近魏瑪公爵的去世而立刻熄滅!

  普魯士的海因裡希(Heinrich)親王也許會看管好那個祭壇的聖火,可現在他們讓海因裡希親王變成了一個工程學博士!繼承了祖先美好心靈的海因裡希親王,竟然成為火神伏爾甘和殺人犯該隱之子的崇拜者!哎!dulieberHimmel!(還是天堂好!)當法蘭西學院提名大名鼎鼎的薩克瑟(MarechaldeSaxe)、那個甚至連拼寫也不會的偽院士時,他回信寫道:「Celameconvientcommeunbagueaunchat!」(你們無異於在給貓爪戴上戒指!)

  我們還是回來討論怎樣消除那個畸形可怕的現代德國巨獸的問題。德國人如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趕走那「自私之惡魔」,而要做到這一點,德國民眾、德國貴族乃至德國軍官集體和德意志皇帝的心胸都要變得開闊,普魯士清教徒絕不能再做holzernpedantischesVolk(刻板迂腐之人)。事實上,正如對英國的Erlosungs-Wort(拯救之言)是「門戶開放」一樣,對德國而言,拯救他們自己的真言則是「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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