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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滿洲貴族重新掌權(6)


  眼下,馬修·阿諾德對他那個時代英國貴族的看法,用在中國的滿洲貴族身上也是合適的。他說:「真不知道,世界上是否還有人像我們上流社會一般英國人這樣,對於世界的現實變化如此的無知、遲鈍,糊裡糊塗。他既無思想,也沒有我們中產階級的那種嚴肅認真態度。正如我常說的,這種嚴肅認真態度,可能是本階級得以拯救的偉大力量。唉,當聽到貴族階級中一個年輕富豪興致勃發,以一種玩世不恭的態度對財富和物質享受大唱讚歌時,我們勤勞的中產階級中人,即便庸俗透頂,以其良心所在,也會嚇得倒退幾步。」

  說起我們的滿洲貴族缺乏智識,任何一個與北京漢人稱之的滿族大爺的人因公打過交道者,都能告訴你這麼一個頭戴藍頂子或紅頂子的白癡,他會毫無理由地與你辯論不休,糾纏沒完,「而根本不懂什麼叫交涉或辯論,一直到你覺得非逃之夭夭不可,不然你就得氣瘋,被迫犯下謀殺之罪,因為你忍不住要去掐他的脖子,把那個面無血色、兩眼無神、絮絮叨叨的白癡給憋死」。不過,目前在中國,滿洲貴族最大的缺點,還在於他們缺乏嚴肅認真的態度。現任攝政王是個例外,在我看來,他倒是有點過於嚴肅認真的毛病。我在北京見過的大多數滿族王公和其他名流,他們不僅沒有意識到當今國事的嚴重,也沒有意識到在國家財產方面他們那特殊化的、朝不保夕地位的危險性。正如拿破崙說起上個世紀的法國頑固派那樣,現在中國的滿洲貴族自太平天國叛亂以來,甚至於義和團災變之後,雖然吃盡了苦頭,卻絲毫也沒有接受教訓。他們所剩下的惟一一樣東西就是驕傲——那種門第高貴、身無分文的蘇格蘭少女的驕傲。

  當然,我以上所說也有許多例外。目前的滿洲貴族中,像鐵良等人,便有強烈的榮譽感和責任感。中國的滿洲貴族最傑出的道德品質,那種或許可以拯救自身的偉大力量——是他們的純樸和耿直(guilessness),即便是今天,滿人雖然有許多缺點,但仍然是一個不狡詐的民族,一個具有偉大的質樸心靈的民族,其結果是生活簡樸,清風可操。現任外務部侍郎聯芳曾留學法國,在李鴻章手下供職多年。他本有機會像李鴻章手下的「暴發戶」們那樣大撈一把——然而現在,他大概要算是中國留過洋的人當中最貧寒最清廉的一個了。還有一個錫良,即現在的東三省總督。他是從小知縣做起,最後升任大總督的。其生活也很清寒,是個廉潔的人。說實話,要是不怕把這篇文章寫得太長,我本可以再舉出官場內外我所認識的許多滿人貴族的名字,他們心地質樸,舉止優雅,並有法國人所謂「發自內心的得體的禮貌」(1apoutesseducoeur)。他們都是真正的君予一旦知道怎麼辦,就會毫不猶豫地去盡職盡責,一旦聽到召喚便不惜為了君國的榮譽獻出生命。在此,我還想再提一下滿洲婦女,特別是較為貧寒的滿洲家庭裡的那些婦女,她們靠朝廷補貼的微薄俸銀為生,自己過著克己、半饑半飽的生活,像奴隸一樣做苦工,努力成為一個賢淑之婦,去盡自己對孩子、丈夫、父母和祖先的責任。

  總而言之,公平合理地觀察中國目前的種種混亂和頹敗狀況,我必須指出,那種最好的材料,憑藉它可以產生出一種新的更好的事物秩序,一種真正的新中國的最好材料——將仍然要在中國的滿洲貴族中去找。的確,正如馬修·阿諾德所說的,處在我們今天所生活的擴展新時代,所有習慣於墨守陳規,對事物的變遷流轉、對一切人類制度不可避免的暫時性缺乏認識的貴族,都是最容易陷入不知所措、無可奈何的困境之中的,實際上,在「開放」的新時代,最需要的是思想和懂得思想的人。不幸得很,中國的滿洲貴族,跟所有的貴族一樣厭惡智識修養,是些最不懂思想的人。話又說回來,雖說滿洲貴族沒有思想和不懂得思想,他們卻有其某種可貴的東西,如沒有這種東西不僅一種新的好的事物秩序,甚至舊秩序,舊秩序中的最佳之物,中國文明中的精華也勢必遭到破壞和毀滅。一言以蔽之,滿洲貴族有「氣節」。這種道德品質在中國的任何階級中,至少在我們庸俗的中產階級儒生中是不易找到的。中國的儒生,我們庸俗的中產階級,在此我可以指出,除了少數幾個人例外,如現任兩江總督,福州海戰中的主角張佩倫的侄兒,他雖然還年輕,難以成為牛津運動的實際成員,卻是一個受到過牛津運動精神薰陶的人——目前中國儒生的庸俗與醜惡的特徵,從上海的中文報紙上隨處可見,順便補充一句,他們在張園的「各種表演」就更為庸俗不堪了。這些儒生已經是徹底喪失了道德,除了虛榮和狂妄之外,毫無品行可言。而中國的民眾,即辛勤工作的階層,的確,他們的道德至今也沒有受到太大損害。但中國的民眾沒有政權,慶倖的是他們目前還沒有掌權,因為在中國,民眾的真實偉大的道德力量儘管強大,卻是一種粗陋、殘暴的力量,它沒有滿洲貴族道德力量的高尚與優雅。因此,一旦真正的民主被用於維護它的「否決」權,正如在太平天國叛亂和義和團暴亂中一樣——那種否決權只能成為一種可怕的破壞力量。

  簡而言之,一種新的更好的事物秩序,一個新中國賴以建立的惟一基礎和基石,是滿洲貴族。但正如我所說過的,滿洲貴族,這個中國的「上議院」必須革新。不僅中國,還有英格蘭,目前亟需著手的第一件事,就是革新貴族。中國的滿洲貴族,正如比肯斯菲爾德勳爵時代的英國貴族一樣,我以為直到今天,他們的道德都仍然是健全的。不過,滿洲貴族缺乏一個領袖——一個有思想且能理解思想的人來領導他們。我們的滿洲貴族中最出色的人,像鐵良,或更出色一些的,像現任攝政王——正如我在後文要說明的,他是一個和鐵良一樣純潔而高尚、並且受到過牛津運動精神薰陶的人。所有這些人,只能夠維護——且他們正盡最大的努力在維護——舊的秩序,使中國文明的精華免於破壞和毀滅。至於「開放」的積極工作——建立一個新的更好的事物秩序,創建一個新中國——滿洲貴族,正如我所說過的,還缺乏一個領袖——一個有思想且能夠理解思想的人去領導他們。維多利亞時代中期,英國貴族找到了他們的領袖,即比肯斯菲爾德勳爵,此人的優勢在於,他既不屬￿庸俗的中產階級,也不屬￿野蠻的貴族階級。因此,滿洲貴族將可能從一個留過學的中國人中找到他們的領袖,一方面,他沒有受到過分的教育,沒有中國儒生那種自大和不切實際的迂腐;另一方面,他又沒有滿洲貴族的傲慢和階級偏見。實際上,也就是一個對古老的中國文明中的道德價值和美的觀念有真正認識,又具備說明和理解現代歐洲文明中擴展和進步思想能力的人。如果滿洲貴族有了這樣的領袖,外國人又能接受忠告,把一些真正有智識修養、除了懂外交和寫新聞專電技術之類文明之物,還懂得文明問題的人派到中國來做外交官,如果這些外交官對於我所描述的那個留過學的中國人不僅不加干涉,給予放手處理一切權力,甚且以他們的德望來支持他——那麼,中國真正的改革,那為了新中國的改革才有希望。這個新中國,不單屬￿中國人,也屬￿文明和全人類。世紀的秩序將重新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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