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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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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麼了?」她把茶壺坐到茶炊上,低聲問。 「難道您發覺什麼了嗎?」他說。 「今天您的神情不像我在這以前看到的那個樣子。」 拉夫烈茨基對著桌子低下了頭。 「我想,」他開始說,「轉告您一個消息,可是現在不行。不過,請您看看這裡,看看這篇小品文上用鉛筆畫出來的這一段,」他把隨身帶來的那期報紙遞給她,又加上一句,「請您對此保守秘密,我明天早晨來。」 莉莎吃了一驚……潘申在門口出現了:她把報紙裝進了自己的衣袋裡。 「您看過(奧伯曼)①嗎,莉紮薇塔·米哈伊洛芙娜?」潘申若有所思地問。 -------- ①《奧伯曼》是法國作家埃·塞南古(一七七〇—一八四六)的一部帶有感傷情調的小說。 莉莎含含糊糊回答了他一句什麼,就從大廳裡上樓去了。拉夫烈茨基回到客廳,湊近牌桌。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鬆開包發帽上的帶子,漲紅了臉,開始向他抱怨自己的對手格傑昂諾夫斯基,用她的說法,就是他不會打牌。 「看來,」她說,「打牌可不像造謠那麼容易。」 那一位仍然眨巴著眼,不時擦一擦臉。莉莎回到客廳,坐到一個角落裡;拉夫烈茨基望瞭望她,她也望瞭望他——兩人都幾乎是感到可怕。他看出她臉上有困惑不解和某種暗暗責備的神情。他多想和她談談,可是他沒能與她交談;作為其他客人中的一個客人和她一同待在同一個房間裡,——讓他感到難過:他決定走了。向她告辭的時候,他又說了一遍,他明天來,還加上了一句,說他信賴她的友誼。 「請來,」她回答,臉上仍然流露出同樣困惑不解的神情。 拉夫烈茨基一走,潘申立刻活躍起來;他開始給格傑昂諾夫斯基出主意,含譏帶諷地對別列尼岑娜說恭維話,最後還唱了自己那首抒情歌曲。可是他與莉莎說話和看她的時候,仍然是那個樣子:意味深長,神情有點兒悲傷。 拉夫烈茨基又是一夜未睡。他並不覺得難過,也不感到激動,他的情緒已經完全平靜下來;可是他不能入睡。他甚至沒有回想已經過去的那段時間;他只不過是在回顧自己的生活:他的心有力而均勻地跳動著,時間一小時一小時飛也似地逝去,他卻沒有睡意。只是他的腦子裡會偶爾浮現出這樣一個想法:「可這不是真的,這全是胡說八道」——於是他不再想了,低下頭,又重新開始回顧自己的生活。 29 第二天拉夫烈茨基來到瑪麗婭·德米特裡耶芙娜那裡,她接待他時顯得不太親切。「瞧,來慣了」,她想。她自己本來就不大喜歡他,再加上潘申昨晚又詭詐而且隨隨便便地把他誇獎了一番,而她是深受潘申影響的。因為她不把他看作客人,而且認為,對親戚,幾乎是一個自己家裡的人,用不著像招待客人那樣陪著他,所以還不到半個鐘頭,他就已經和莉莎在花園裡林蔭道上散步了。蓮諾奇卡和舒羅奇卡在離他們幾步遠的花壇旁邊跑來跑去。 莉莎和往常一樣,心情平靜,不過臉色比往常更加蒼白。她從口袋裡掏出摺得很小的那張報紙,遞給了拉夫烈茨基。 「這真可怕!」她低聲說。 拉夫烈茨基什麼也沒回答。 「可也許這還不是真的,」莉莎補充說。 「正是因此,我才請您對誰也不要談起這件事。」 莉莎稍走了幾步。 「請您告訴我,」她開始說,「您不感到傷心?一點兒也不?」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感覺是什麼,」拉夫烈茨基回答。 「可是您從前愛過她,不是嗎?」 「愛過。」 「很愛?」 「很愛。」 「可對她的死您不傷心?」 「對我來說,她不是現在才死去的。」 「您這樣說,是罪過……請您別生我的氣。您說我是您的朋友:朋友什麼話都可以說。而我,真的,我甚至覺得可怕……昨天您的臉色那麼難看……您記得嗎,不久以前,您是怎樣抱怨她的?——可就在那時候,也許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這真可怕。就好像這是給你的懲罰。」 拉夫烈茨基苦笑了一下。 「您這樣認為?……至少我現在自由了。」 莉莎微微顫慄了一下。 「夠了,請不要這樣說。您的自由對您有什麼用?現在您不該想這個,而應該考慮寬恕……」 「我早就寬恕她了,」拉夫烈茨基打斷了她的話,並且揮了揮手。 「不,不是這個意思,」莉莎反駁說,她臉紅了。「您沒有正確理解我的意思。您應該關心的是讓您自己得到寬恕……」 「誰來寬恕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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