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屠格涅夫 > 貴族之家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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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子,」他說,「請您不要碰我這個傷口;您的手是溫柔的,可我還是會感到疼痛。」 「我知道,」莉莎接著說,似乎沒有聽清他的話,「在您面前她是有罪的,我不想為她辯解;不過,上帝結合起來的,怎麼能拆散呢?」 「就這一點來說,我們的信念太不相同了,莉紮薇塔·米哈依洛芙娜,」拉夫烈茨基相當生硬地說,「我們不會相互理解的。」 莉莎臉色發白了;她全身微微顫抖起來,可是她沒有沉默。 「您應該寬恕,」她輕輕地說,「如果您希望別人也寬恕您的話。」 「寬恕」拉夫烈茨基接住話茬說,「您首先應該瞭解,您是為誰請求寬恕?寬恕這個女人,又把她接到自己家裡來,把她,把這個輕浮、冷酷無情的女人又接回來!而且是誰告訴您,她想回到我這裡來?得了吧,她對自己的處境感到完全滿意……唉,這有什麼好說的呢!她的名字不應該由您說出來。您太純潔了,您甚至不能理解這種人。」 「幹嗎要侮辱人呢!」莉莎勉強控制著自己,說。已經可以看出,她的手在發抖。「是您自己拋棄了她,費奧多爾·伊萬內奇。」 「可是我對您說,」拉夫烈茨基不由自主突然很不耐煩地反駁說,「您不瞭解這是個什麼人」 「那麼您為什麼和她結婚呢?」莉莎低聲說,垂下了眼睛。 拉夫烈茨基很快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為什麼結婚嗎?那時候我年輕,沒有經驗;我看錯了人,我讓美麗的外表迷住了。我不瞭解女人,我什麼也不懂。願上帝給您締結一個更幸福的婚姻!不過請您相信,無論對什麼都不能絕對擔保。」 「我也可能同樣成為一個不幸的人,」莉莎低聲說(她的聲音開始斷斷續續),「不過到那時候應該聽天由命;我不會說話;不過如果我們不聽天由命……」 拉夫烈茨基攥緊雙手,跺了跺腳。 「請別生氣,原諒我,」莉莎急忙說。 就在這個時候,瑪麗婭·德米特裡耶芙娜進來了。莉莎站起來,想要出去。 「請等一等,」拉夫烈茨基出乎意料地對著她的背影喊了一聲。「我對您媽媽,也對您有一個懇切的請求:請你們到我的新居去做客。您知道,我添置了一架鋼琴;列姆正在我家裡做客;丁香現在已經開花了;你們去呼吸一下鄉村裡的空氣吧,而且可以當天回來,——你們答應嗎?」 莉莎朝母親看了一眼,瑪麗婭·德米特裡耶芙娜卻裝作有病的樣子;然而拉夫烈茨基不讓她開口,立刻吻了吻她的雙手。瑪麗婭·德米特裡耶芙娜對別人的親切態度總是很容易感動,而且完全沒料到這個「笨伯」會這樣有禮貌,於是心一軟,就答應了。在她考慮訂在哪一天去的這個時候,拉夫烈茨基走到莉莎跟前,心情還很激動,悄悄地對她說:「謝謝,您是個好心腸的姑娘,我對不起……」於是她那蒼白的臉紅了,露出了愉快而羞怯的笑容;她的眼睛也微笑了,—— 在這一瞬間之前,她一直擔心,她是不是冒犯了他。 「弗拉季米爾·尼古拉伊奇可以跟我們一道去嗎?」瑪麗婭·德米特裡耶芙娜問。 「當然可以,」拉夫烈茨基回答,「不過我們自己家裡的人聚會,是不是更好一些呢?」 「可是,要知道,似乎……」瑪麗婭·德米特裡耶芙娜開始說,「不過,隨便您吧,」她加上一句。 決定把蓮諾奇卡和舒羅奇卡也帶去。瑪爾法·季莫菲耶芙娜謝絕了這次旅行。 「親愛的,」她說,「我這副老骨頭受不得顛簸了;再說你那裡大概也沒有給我過夜的地方,在別人的床上我也睡不著。 讓這些年輕人去跑跑吧。」 拉夫烈茨基已經再沒有機會和莉莎單獨在一起了;不過他一直那樣望著她,所以她也覺得高興,又稍有點兒不好意思,而且可憐他。他向她告辭的時候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只剩下她一個人以後,她陷入沉思。 25 拉夫烈茨基回到家裡,有一個身材高大、瘦瘦的人在客廳門口迎接他,那人穿一件破舊的藍色常禮服,臉上雖有皺紋,然而精神飽滿,留著已經花白的、亂蓬蓬的絡腮鬍子,鼻子又長又直,生著一雙發紅的小眼睛。這是他以前大學裡的同學米哈列維奇。拉夫烈茨基起初沒認出他來,可是他剛一說出自己的名字,就立刻熱烈地擁抱了他。從在莫斯科分手以後,他們沒再見過面。米哈列維奇一煙斗接一煙斗匆匆地抽著煙,一口一口地喝著茶,揮動著長長的手臂,對拉夫烈茨基敘說自己不平常的經歷;他的經歷中沒有任何十分愉快的事情,他不能誇口說在事業上取得了什麼成就,卻不斷聲音嘶啞地、神經質地哈哈大笑。一個月以前,他在一個富有的承包稅務經紀人的私人事務所裡得到了一個職位,那兒離O市有三百多俄裡,得知拉夫烈茨基從國外回來,以後,就繞道來和老朋友見見面。米哈列維奇仍然像年輕時一樣,說話還是那麼容易激動,還是那樣大發議論,激昂慷慨。拉夫烈茨基本想談談自己的情況,可是米哈列維奇打斷了他,急忙低聲含含糊糊地說:「我聽說了,老兄,聽說了,——這誰能料想得到呢?」然後立刻把話題轉到一般的議論上來了。 「我,老兄,」他說,「明天就得走;今天我們,你可得原諒我,要晚一點兒睡。我想一定要弄明白,你在幹什麼,你有些什麼觀點,什麼信念,你變成了什麼,生活教會了你什麼?(米哈列維奇說話還保持著三十年代的語言風格。)至於說到我,我在很多方面都變了,老兄:生活的波浪落到了我的胸上,——這話是誰說的了?——不過,在重要方面,在本質上,我並沒變;我仍然相信善,相信真;然而我不僅僅是相信,——現在我還信仰,對——我信仰,信仰。你聽我說,你知道嗎,我偶爾寫寫詩;這些詩裡沒有詩意,卻有真理。我把我最近寫的一首詩念給你聽聽:在這首詩裡我表達了我最誠摯的信念。你聽著。」米哈列維奇開始念他的詩;這首詩相當長,結尾是下面這幾句: 我的整個心沉醉於新的感情, 猶如嬰兒,我變成了心靈。 過去崇拜的一切,我把它統統付之一炬, 而對焚毀的一切,我都崇拜得五體投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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