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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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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拉夫烈茨基打斷了他,「人們管她叫老潑婦,這是真的嗎?」 「可是,要知道是什麼人這樣叫啊!」安東不滿意地反駁說。 「老爺,」有一次老人下定決心問,「怎麼,我們的女主人,她住在哪兒?」 「我跟妻子斷絕關係了,」拉夫烈茨基勉強說,「請你不要問起她。」 「是,」老人憂傷地回答。 三個星期以後,拉夫烈茨基騎著馬到O市去,去卡利京家,在他們家度過了一個晚上。列姆在他們家裡;拉夫烈茨基很喜歡他。雖然由於父親的關係,他不會彈奏任何樂器,然而他酷愛音樂,酷愛嚴肅音樂,古典音樂。那天晚上潘申不在卡利京家。省長派他到城外某處公幹去了。莉莎一個人彈琴,彈得非常清晰;列姆變得活躍起來,興奮起來,用一塊紙卷成小筒,拿來當指揮棒指揮。瑪麗婭·德米特裡耶芙娜起初望著他笑,後來就去睡了;用她的話來說,貝多芬讓她的神經過於激動。午夜,拉夫烈茨基送列姆回他的住所去,在他那裡一直坐到淩晨三點。列姆說了許多話;他那佝僂著的背直起來了,眼睛睜得很大,炯炯發光;連前額上邊的頭髮也好像稍稍抬了起來。已經有那麼久誰也不關心他了,看來,拉夫烈茨基對他很感興趣,關切而又留心地詢問他的生活情況。這使老人深受感動;結果他把自己的音樂作品拿給客人看,演奏、甚至用他那並不動人的聲音唱了他自己作品中的某些片斷,順帶還演唱了他為席勒的抒情敘事詩《弗裡多林》譜寫的全部歌曲。拉夫烈茨基稱讚他的作品,硬要讓他重唱了某幾個片斷,臨走時邀請他到自己家裡去住幾天。列姆把他送到了街上,立刻就答應了,還緊緊握了握他的手;可是在空中剛剛露出霞光,只剩下他獨自一人站在清新而潮濕的空氣中的時候,他回首四顧,眯縫起眼睛,全身蜷縮起來,卻像一個感到自己有什麼過錯的人,慢慢走回自己的小屋去了。「Ichbinwohlnichtklug①(我精神失常了),他喃喃地說,說著,躺到自己那張硬邦邦的矮床上。幾天以後,拉夫烈茨基坐著四輪馬車順便來接他的時候,他試圖推說有病,可是費奧多爾·伊萬內奇自己走進他屋裡來,勸說他。說實在的,拉夫烈茨基是為了列姆才吩咐把一架鋼琴從城裡運到鄉下的家裡,這一點對列姆所起的作用最大。他們兩人一齊到卡利京家去,在他們家度過了一個晚上,不過已經不像上一次那麼愉快了。潘申在那裡,講了許多他出差的情況,非常滑稽可笑地模仿和表演他所見到的那些地主的動作;拉夫烈茨基在笑,列姆卻沒有從他待著的那個角落裡走出來過,他一言不發,像只蜘蛛樣不時微微動彈一下,目光憂鬱,呆板,只是當拉夫烈茨基起身告辭的時候,他才活躍起來。就連坐在馬車上的時候,老人也仍然有些不好意思,縮在角落裡;但是溫暖的空氣、輕柔的微風,淡淡的陰影,野草和白樺嫩芽的清香,沒有月亮的星空灑下靜靜的光輝,還有那協調的馬蹄聲和馬打響鼻的聲音——道路、春天和夜晚的這一切魅力都深入到這個可憐的德國人的心靈裡,於是他首先跟拉夫烈茨基說起話來。 -------- ①德語,意思就是:「我精神失常了」。 22 他談起了音樂,談起了莉莎,後來又談音樂。談起莉莎的時候,他的話好像說得慢了些。拉夫烈茨基把話題轉到他的作品上,半開玩笑地提議他為他寫一部歌劇劇本。 「嗯哼,歌劇劇本!」列姆回答,「不,這由我來寫不合適:我已經沒有那種敏捷的才思,沒有寫歌劇所必須的那種豐富多彩的想像力了;現在我的能力已經喪失殆盡……不過,如果我還能寫點兒什麼的話,我倒願意寫首抒情歌曲;當然啦,我希望能有好的歌詞……」 他不作聲了,好長時間一動不動地坐著,抬起眼來望著天空。 「譬如說,」最後他猶豫地說,「像這一類的歌詞:你們,星星啊,你們啊,純潔的星星!……」 拉夫烈茨基稍稍向他轉過臉去,開始看著他。 「你們呀,星星啊,純潔的星星,」列姆重複說……「你們一視同仁,注視著無罪的人和有罪的人……但只有無罪的人以自己的心,——或者隨便什麼這一類的詞兒……理解你們,啊,不,——愛著你們。不過,我不是詩人,我哪行呢! 不過,就得是什麼這一類的詞句,什麼崇高的詞句。」 列姆把帽子推到了後腦勺上;在晴朗的夜晚、若明若暗、朦朦朧朧的光線中,他的臉看上去好像更蒼白,也顯得年輕一些了。 「而你們,」他用越來越低的聲音接著說,「你們知道,誰愛,誰會愛,因為你們純潔無瑕,只有你們能安慰……不,這都不是那種詞兒!我不是詩人,」他低聲說,「不過就得是這一類的詞兒……」 「我感到遺憾,我也不是詩人,」拉夫烈茨基說。 「無益的幻想!」列姆說,於是縮到四輪馬車的一個角落裡。他閉上眼,仿佛想要入睡了。 過了一會兒……拉夫烈茨基仔細一聽……「星星,純潔的星星,愛情」,老頭兒在喃喃地說。 「愛情,」拉夫烈茨基暗自重複說,隨即陷入沉思,—— 他心裡開始感到很難過。 「您為弗裡多林譜寫的樂曲好極了,赫裡斯託福爾·費多雷奇,」他高聲說,「不過您是怎麼認為呢,這個弗裡多林,在伯爵領他去見自己的妻子以後,要知道,就是在這時候,他就成了她的情夫,不是嗎?」 「這是您這麼想,」列姆回答,「因為,大概,是經驗……」他突然住了口,很窘地轉過臉去。拉夫烈茨基不自然地笑了起來,也轉過臉去,望著道路。 當四輪馬車駛到瓦西利耶夫村那所住宅的臺階前時,星星已經開始暗淡,天色也濛濛亮了。拉夫烈茨基把客人領到為他準備的那間屋裡,然後回到書房,坐到窗前。花園裡一隻夜鶯正在唱它那黎明前的最後一首歌曲。拉夫烈茨基想起,卡利京家的花園裡也有一隻夜鶯啼囀;同時他也想起,一聽到夜鶯最初的啼聲,莉莎的眼睛立刻慢慢轉向黑漆漆的窗子。他開始在想她,他的心平靜下來了。「純潔的姑娘,」他小聲說,「純潔的星星,」他微笑著加上一句,心情寧靜地去躺下睡了。 列姆卻在自己床上坐了好久,膝蓋上放著一本樂譜本。看來,一個從未有過、美妙無比的旋律就要湧現:他已經心情激動,十分興奮,他已經感覺到創作即將完成的倦意和旋律就要來臨的歡樂……但是他沒有等到它…… 「不是詩人,也不是音樂家!」最後他喃喃地說。 於是他那疲倦的頭沉重地倒到了枕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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