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莎士比亞 > 維納斯與阿都尼 | 上頁 下頁


  他的所愛,看見了他春情這樣如狂似焚,

  稍露憐心;他也由暴怒漸漸地變為斯文。

  他那容易動怒的小主人家想去捉他,

  誰知那未經人騎的騍馬,一見害了怕,

  就連忙把他來撇下,惟恐自己被人抓。

  她前奔,他也後隨,把阿都尼單獨剩下。

  瘋了一般躥進樹林子裡面的是他們倆;

  叫他們撂在後面的是想追他們的老鴉。

  阿都尼氣得肚子發脹,一下坐在地上;

  一面大罵這匹不受拘管的畜生混帳。

  現在又來了一次於愛後有利的時光,

  可以用甜言蜜語給她的單思幫幫忙。

  因為戀愛的人總說,若不讓「愛」借重舌簧,

  就是叫它受比平常三倍多的委屈冤枉。

  一條河流完全壅障,水就流得更猖狂;

  一個悶爐絲毫不通氣,火就著得更旺;

  密不告人的愁煩,也正是同樣的情況;

  自由暢談,可以使「愛」的烈焰稍稍低降。

  但是如果一旦「愛」的辯護士都一聲不響,

  那案中人除了傷心而亡,還有什麼希望?

  他看見她來到,臉上另一陣又紅又燒,

  就像要滅的炭火,讓微風一下又吹著。

  他用帽子把他蹙著的額連忙遮蓋牢,

  眼睛瞅著無情的地,心裡不知怎麼好,

  也不管她還是並未近前,還是已經挨靠。

  因為他眼裡的她,只值得從眼角那兒瞧。

  留心細看她那樣匆匆忙忙,悄悄冥冥,

  去就那頑梗任性的孩童,真是一奇景。

  你看她臉上忽白忽紅,紅掩白、白減紅,

  滿心的衝突,都表現在臉色的鬥爭中。

  這一瞬間,她臉上還是灰白的;稍待片頃,

  它就要射出紅火來,和天上的閃電相同。

  她現在已經來到了他坐的那個地點,

  就像卑躬屈節的男愛人,跪在他面前,

  用纖手把他的帽子,輕輕地撩在一邊,

  另一隻柔嫩的手,就摸他更柔嫩的臉。

  他這臉經她一摸,就有她的纖指印出現,

  像初雪松又軟,一觸就留下了斑深痕淺。

  哦,他們眼光交鋒,多生動的一場戰爭!

  她老滿眼含情,望著他的眼哀求懇請。

  他就滿眼含嗔,好像沒看見她的眼睛。

  她老用眼傳情,他就老用眼鄙視這情。

  這一出啞劇,一幕一幕地演得分分明明;

  她淚如雨傾,作劇中陪襯,更使劇情生動。

  她現在極盡溫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就好像白雪築起圍牆,把百合拘囚;

  又好像石膏圓箍,把象牙密裹緊扣。

  這樣白的朋友,碰到這樣白的對頭!

  這場「美」與「美」的鬥爭,一面猛攻,一面嚴守,

  就好像兩隻銀色的鴿子,喙交喙,口接口。

  她的思想傳達器官——喉舌又開始動作:

  「哦,滾滾塵寰中,你這最秀美的過客,

  我恨不得我能變成你,你能變成我;

  我心完好似你心,你心傷如我心多;

  那樣,你只報我以和顏,我便助你得解脫,

  即使我得因此舍上命,我也一定無吝色。」

  「還我的手,」他說,「你摸我的手什麼道理?」

  「還我的心,」她說,「那我就把你的手還你。

  不然,你的心就要使我的心變成鐵石,

  變成鐵石,它就要不理會動人的歎息,

  這樣,情人的呻吟,我也要聽來絕不在意,

  因為阿都尼的心已使我的心變得狠戾。」

  「你要點臉,」他喊道,「快放開手,別再糾纏。

  我這一天的樂事,算是全完。馬也不見。

  都是你,鬧得我和馬,兩下裡都不照面;

  我說,你走開,單留下我在這兒想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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