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莎士比亞 > 維納斯與阿都尼 | 上頁 下頁 |
三 |
|
「哎呀,」她喊道,「你這孩子心如鐵石真好狠, 我不過只求你一吻,又何必這樣苦慳吝。 「我也曾有一度被追求得忙,像你這樣。 追我的非別個,是戰神,威凜冽,貌昂藏。 他在戰場上,從未低過頭,出名的強項。 他到處戰無不勝,從來就沒打過敗仗。 然而他卻是我的俘虜,甘心作我的廝養。 他向我求過現在你能不求而獲的歡暢。 「他那傷痕斑斑的盾,百戰猶完的甲, 還有長矛,都曾在我的祭壇上閑掛, 他為我,學會了蹁躚舞步,諸般戲耍, 他為我,學會了打情罵俏,鬥口磨牙, 耳裡厭聞戰鼓喧鬧,眼裡厭看旌旗飄颯; 在我的繡榻上安營,在我的玉臂間廝殺。 「這樣,以威勢服人的還得服我的威勢。 一根紅玫瑰鏈子,就拴得他匍匐在地。 多麼硬的鋼鐵,在他手裡都成了爛泥。 然而我對他鄙夷,他卻只有奴顏婢膝。 你現在能使制伏了戰神的我低聲下氣, 請不必驕傲誇耀,回答我的愛才是正理。 「你只把你的香唇觸到我的嘴唇上, (我的嘴唇也很紅,雖然沒有你的香), 那這個吻的甜蜜,咱們就能同受共享。 抬起頭來!地上有什麼吸引你的眼光? 往我瞳人裡望,那兒有你的倩影深深藏。 眼和眼既然成對,唇和唇為何不能成雙? 「你接吻不慣?那你就閉上眼,不要看。 我也閉上眼。這樣,白天就仿佛夜晚。 只要有一女一男,『愛』就能取樂追歡。 你要放膽,咱們儘管暢玩,沒人看見。 咱們身下這紫絡的二月藍,決不會多言, 它們也不懂得,咱們為什麼要如此這般。 「你迷人的嘴上黃毛嫩,說你還是童孩。 但你卻早就有秀色可餐,有英華堪采。 行樂須及時,莫疑猜,機會錯過不復來。 麗質應該傳代,及身而止,只暴殄美材。 好花盛開,就該儘先摘,慎莫待美景難再, 否則一瞬間,它就要雕零萎謝,落在塵埃。 「我若頭禿臉麻,形容老醜,雞皮鶴髮; 我若性情粗暴,行動乖戾,舉止欠雅; 患風濕,長癬疥,枯瘦乾癟,嗓音粗啞; 千人厭,萬人棄,先天不育,兩眼昏花: 那你退縮原也不差;因我和你本難配搭。 但這既都不在話下,到底什麼叫你驚怕? 「你在我額上,決不會找出來半條皺紋。 我的眼水汪汪碧波欲流,轉盼多風韻。 我的美麗像春日,年年不老,歲歲更新。 我的肌膚豐潤,連骨髓裡都春情欲焚。 我這膩滑的手,你若肯握一握表示親近, 它就要在你手裡,如酥欲融,化去不復存。 「我也會閒談答話,作悅耳的解語花; 我也會學精靈,在綠莎上細步輕踏; 我也會學水中仙子,飄飄披著長髮, 用平沙作舞茵,卻不見有腳蹤留下。 愛之為物,本是火的精華,空靈、倏忽、飄灑, 並非重濁而下沉,卻是輕清上浮而欲化。 「你看我身下坡陀上的櫻草,雖然荏弱, 卻能像粗壯的大樹,把我的身子輕托。 拉著我的輦周天遊遍的,是兩隻鵓鴿: 它們弱小,卻能叫我整天价到處行樂。 愛既這樣輕盈柔和,那麼,你這個小哥哥, 卻為什麼,把它看作是沉重得難以負荷? 「難道你會無端愛上了自己的面孔? 難道你的右手會抓住了左手談情? 那樣,你只好自愛自,自棄自,一場空, 自陷自設的情網,自怨解脫不可能。 那耳喀索斯①就這樣自己作了自己的愛寵, ①那耳喀索斯(Narcissus),希臘神話裡的美少年,他誰也不愛,只愛照映在泉水裡自己的影子,為自己消瘦而死,化成水仙花。 後來還為吻泉水中自己的影子送了命。 「蠟炬點起光明來,珠翠盛飾增儀態, 珍饈美味為適口,綺年玉貌宜歡愛, 欲嗅芳芬芳馨折,欲采果實果樹栽。 生而只為己,辜負天地好生的本懷。 種因種生,種複生種,天生麗質也無例外; 父母生了你,你再生子女,本你份內應該。 「如果你不繁殖,供給大地生息之資, 那大地為什麼就該繁殖,供你生息? 按照自然的大道理,你必須留後嗣: 這樣,一旦你死去,你仍舊可以不死; 這樣,你雖然死去,卻實在仍舊永存於世: 因為有和你一樣的生命,永遠延續不止。」 說這裡,害單思的愛神津津汗濕, 因為他們躺的地方,陰影已經漸移。 日神在中午正熱的時候,也有倦意, 眼裡冒火,看著下方這對男頑女癡。 他恨不得阿都尼能替他把車馬來駕駛, 自己卻像阿都尼,在愛神的香懷裡偎倚。 這時候,阿都尼心煩意厭,身懶體慵; 滿眼都是不快活,一臉全是不高興; 緊鎖眉頭,眯得一雙秀目朦朦朧朧; 象雲霧滿空,遮斷了藍蔚,迷迷濛濛。 他陰鬱地喊,「別再什麼情不情!我不愛聽。 太陽曬到了我臉上來了,我得活動活動。」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