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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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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4點鐘,我下到沙灘上,發現父親在平臺上,準備動身去村裡。我沒對他說什麼,甚至也沒有叮囑他謹慎行事。 水平靜而溫暖,安娜沒有來。在父親與艾爾莎談情說愛時,她大概在房間裡整理她的成套服裝,繪圖。過了兩個鐘頭,由於陽光變弱了,我感到了涼意,便登上了平臺,坐在一張安樂椅上,翻開一份報紙。 這時,安娜出現了。她是從樹林裡出來的。她跑著,樣子難看,兩隻手時笨拙地貼著身體。我突然有了個不祥的感覺;這是個老婦人在跑,她將摔倒!我一直愣著。她朝車庫跑去,消失在房子後面。於是,我猝然明白了,也跑去追趕她。 她已坐在車子裡,踩上了離合器。我跑到她跟前,倒在車門上。 「安娜,」我說,「別走,這是個過錯,是我的不是,我將給您解釋……」 她不聽我的話,也不看我,俯下身子鬆開制動器。 「安娜,我們需要您。」 這時,她站起身,面孔痛苦得變了樣。她哭了,於是我突然明白,我攻擊的是一個活生生的、易動感情的人,而不是一個物體。她最初一定是一個稍有點內向的小女孩,後來,成了一個姑娘,再後來,變成了婦人。她有40歲了,孤身一人。她愛一個男人。她本來希望能與他一起愉快地生活10年,或許20年,可是我……這個面容,這個面容,都是我作的孽。 我茫然失措,倚在車門上,渾身發抖。 「你們什麼人也不需要。」她哺哺地說,「您不需要,他也不需要。」 發動機轉起來了。我絕望了:她可不能這樣走呀。 「原諒我吧,我求求您……」 「原諒您什麼?」 眼淚在她臉上源源不斷地流著。她似乎沒意識到這點,臉上水無表情。 「我可憐的小姑娘!……」 她把手在我臉頰上放了片刻,然後走了。我看著汽車在屋角上消失。我茫然若失,不知所措……一切來得這樣快。還有她那張臉,那張臉……我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是父親。他已經抹去了艾爾莎的口紅,剛去了衣上的松針。我轉過身,朝他撲過去: 「壞蛋!壞蛋!」 我抽泣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兒?是安娜嗎?賽茜爾,告訴我,賽茜爾……」 2-11 直到吃晚飯時我們才再度見面,都為這如此突然恢復的兩人獨處而不安,我根本不餓。 他也一樣。我們都清楚必須讓安娜回來。對我來說,要長時間地記起安娜臨走前那張悲痛欲絕的面孔,想起她的憂傷和我的責任,我會受不了的。我已經忘了我的耐心的策略和那麼周密的計劃。 我覺得自己精神完全失常了,不能自製。而且我也看到父親的臉上顯出同樣的感覺。 「你認為她會長久地拋棄我們嗎?」他說。 「她肯定去了巴黎。」我說。 「巴黎……」父親若有所思地爆嚼著說。 「也許我們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不知所措地望著我,並從桌子那邊伸過手來抓住我的手: 「你一定很恨我。我不知中了什麼邪……和艾爾莎一起進樹林時,她……總之,我擁吻艾爾莎時,安娜大概到了那兒,於是……」 我沒有聽他說。艾爾莎與父親兩人在松樹的陰影裡扭抱成一團的情景,在我看來,既好笑又不可靠,因為我並未看見他們。這天唯一確實的、殘酷地確實的東西,就是安娜的臉。 那張最後留在我記憶裡的、刻記著痛苦、被人背叛的臉。我從父親的煙盒裡抽出一支煙,點燃。這是安娜不容許的事情:吃飯時吸煙。我對父親微微一笑: 「我非常明白:這是你的過錯……如人們所說的,這是一時的瘋狂。不過必須讓安娜原諒我們,最終原諒『你』。」 「怎麼辦呢?」 他的臉色很不好,我對他生出惻隱之心。接著我又憐憫我自己。總之,安娜為什麼要這樣把我們拋下,用這樣一種無禮的行為來折磨我們?她難道對我們沒有義務嗎? 「我們給她寫信,」我說,「請她原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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