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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2-10

  也真怪,災禍喜歡選擇一些不相稱的或平凡的面孔來表現自己。那年夏天,它選的是艾爾莎的面孔。那是一張很美麗的面孔。你要願意,不如說它是迷人的面孔更確切。她也有一種獨特的、傳情的、滿面堆起的笑容,就和略傻微癡的人所有的那種笑容一樣。

  這種笑容對我父親的作用,我很快就看出來了。當我們應該「突然接見」艾爾莎和西利爾的時候,我讓她盡可能利用這種笑容。我對她說:「當您聽見我和父親來了時,您什麼也不要說,但要笑。」於是,我發現父親一聽到這種宏亮的笑聲,臉上就顯出怒容。導演的角色不讓我激動。我從沒有露出馬腳,因為當我們看見西利爾和艾爾莎在一起,公開表現出愛情關係(這種關係雖然是假裝的,可是裝得那麼像,叫人不能不想像是真的)時,我們的臉一下變得煞白。他臉上的血,我臉上的血都流了下來,都被這種比痛苦更難受的鎮定的意願引得遠遠的。西利爾,朝艾爾莎傾過去的西利爾……這種場面叫我傷心。我和他、艾爾莎一起安排了這個場面,卻不知它有如此大的力量。言詞是膚淺的,有伸縮性的,當我看見西利爾的臉廓、柔嫩的褐色頸項朝艾爾莎迎上去的面孔傾俯下來時,我真願付出無論什麼代價,以使這個場面不至出現。我忘了正是我自己要他們這樣做的。

  在這些事件之外,安娜的信任、溫柔——我難以使用這個詞語——和幸福充滿了每日的生活。她專心照料我們,遠未覺察到我們粗暴的情欲和我卑下的手段。我確實從未見過她比此刻更接近幸福。我曾指望她的冷漠、高傲使她本能地排除任何更緊地拴住我父親的謀略,並在事實上除了美麗、聰明、溫柔之外,排除一切賣俏的手法。我慢慢地憐憫起她來。憐憫是一種令人喜悅的感情,像軍樂一樣鼓舞人心,這點,別人大概是不能責備我的。

  有一個晴朗的早晨,女侍非常激動地給我帶來艾爾莎的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切都已弄妥,請來!」這給我一種災禍臨頭的感覺:我憎惡一切結局。終於,我在沙灘上找到了艾爾莎。只見她一臉得意洋洋的神色。

  「一個鐘頭前,我終於見到了您父親。」

  「他跟您說什麼?」

  「他說他對過去的事極其後悔,說他那時的表現像個粗夫莽漢。這倒是真的……難道不是?」

  我認為應該同意。

  「接下來,他對我說了一些恭維話,只有他一人善於那樣說……您知道,那種稍為淡漠的聲調,那種極低的聲音,似乎說那些話很難受……那種聲調……」

  我把她從田園詩般的幸福之境拉了回來:

  「為了達到什麼目的?」

  「呃,毫無目的……不過,最後,他邀請我一起去村裡喝茶,以證實我並不記恨,我寬宏大量,進化了,是吧?」

  父親關於紅棕發女郎進化的觀點讓我開心。

  「您為什麼笑?我該不該去呢?」

  我差點回答她說這不關我的事。接著我意識到她把我看成負責讓她的手段成功的人。不管有理無理,這都叫我生氣。

  我覺得自己被逼得沒有辦法:

  「我不知道,艾爾莎。這取決於您。您必須幹的事,別老是來問我,不然,人們會以為是我促使您……」

  「不過這是您,」她說,「多虧您……」

  她的欽佩的語氣突然叫我害怕。

  「您要願意,就去吧!不過可憐可憐我,以後別再跟我說這些了!」

  「可是……可是必須使他擺脫那個女人……賽茜爾!」

  我趕忙走開了。讓我父親幹他想幹的事吧,讓安娜去擺脫困境好了。再說我要與西利爾相會。我覺得只有愛情才會使我消除我感到的這種恐懼。

  西利爾一把摟住我,一句話也不說,就把我帶走了。在他身邊,一切都帶著強力,帶著快樂,因此變得容易。過了一些時候,我伏在他古銅色的汗流浹背的軀體上,精疲力竭,像一個乘船遇難者一樣虛弱不堪。我對他說,我恨自己。我是微笑著對他說這句話的,因為我不是帶著痛苦,而是帶著愜意的忍受想到它的。他沒有把我的話當真。

  「不要緊。我愛你,足以迫使你與我意見一致。我愛你,這樣愛你……」

  在我吃飯的當口,這句話的節奏一直索繞在我的耳際:「我愛你,這樣愛你。」因此,儘管我努力回憶,卻總不能清楚地記起那餐中飯的情形。安娜那天穿了一條連衣裙,是紫色的,和她的眼圈,甚至和她的眼睛一樣的顏色。我父親笑著,顯得輕鬆:對他來說,大局已定。

  他吃甜品時宣佈說,他下午要去村子裡買東西。我心裡暗暗發笑。我累了,因此聽之任之。

  我只有一個願望;洗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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