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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他下場如何,你可知道?他被扔出窗戶,剁成泥,燒成灰,裝進炮筒,一炮轟了出去!」

  「你聽著!」普加喬夫懷著粗獷的豪情,感慨萬千地說,「我來說個故事給你聽聽,那是我小時候一個卡爾美克老太婆告訴我的。有一天,老鷹問烏鴉:『你說說看,烏鴉!為什麼你能活三百歲,而我總共只能活三十三歲呢?』——烏鴉回答說:『親愛的!因為你喝鮮血,而我卻吃死屍。』老鷹想了想:『讓我也來吃吃死屍看。』好,老鷹和烏鴉飛走了。他們看見一匹死馬,便飛下來落在死馬身上。烏鴉張開嘴就吃,讚不絕口。老鷹啄了一口,再啄一口,拍拍翅膀,對烏鴉說:『不行!烏鴉老兄!與其吃死屍活三百年,還不如喝足一次血,然後聽憑上帝去安排吧!』這個卡爾美克故事怎麼樣?」「意味深長。」我回答說,「不過,在我看來,燒殺搶劫就好比吃死屍。」

  普加喬夫愕然瞟了我一眼,什麼也沒回答。我們兩人都不做聲了,各想各的心事。韃靼人唱起了憂鬱的歌,音調淒惻悠長;沙威裡奇坐在車臺上搖搖晃晃,在打瞌睡。雪橇在隆冬光滑的大道上飛馳……突然,我見到雅伊克高峻的河岸上的小村莊,圍著柵欄,有座小鐘樓——再過一刻鐘,我們便進了白山炮台。

  第十二章 孤女

  好比園中小小的蘋果樹,
  砍掉了樹頂,扳掉了枝杈,
  我們的公爵小姐呀!
  她沒有爹,也沒有媽,
  誰也不會將她來打扮,
  誰也不會祝福她。


  ——結婚歌

  雪橇駛近司令住宅前的臺階。百姓聽到普加喬夫的鈴鐺聲便成群結隊跟在我們後面跑。希瓦卜林走下臺階迎接冒充的皇帝。他一身哥薩克的打扮,蓄了大鬍子。這變節分子攙扶普加喬夫下了雪橇,卑躬屈節地表白他的忠心和喜悅之情。看到我,他慌了。但他立刻定了定神,向我伸出手來,說道:「你也是我們的人了?早該如此!」我轉過身去不理他,什麼也沒回答。

  我們走進那早已熟悉的房間,見到牆上依然掛著那張已故司令的軍官證書,勾起一樁樁往事悲傷的記憶,我心裡非常難過。普加喬夫在一張沙發上坐下,而那張沙發正好是伊凡·庫茲米奇往常坐著打盹的地方,那時他的老伴絮絮叨叨數說著給他催眠。希瓦卜林親手給普加喬夫端來了燒酒。普加喬夫喝了一杯,指著我對他說:「你也請請這位大人吧!」希瓦卜林把託盤端給我。但我第二回把頭一歪,不予理睬。他慌了手腳。他平素擅長察言觀色,這時他准定看出了,普加喬夫對他不滿。他提心吊膽地站在普加喬夫面前,心懷叵測地瞅著我。普加喬夫問起要塞的情況,又問問敵軍的動靜,然後突然問道:

  「告訴我,老弟!你關押了一個什麼樣的姑娘?讓我看看她。」

  希瓦卜林臉色頓時蒼白得象個死人。

  「皇上!」他嗓門發抖地說,「陛下!她沒有被關押……她生病了……她躺在她閨房裡。」

  「帶我去看看。」冒充的皇帝說,站起來。無法推託了,希瓦卜林只得帶領普加喬夫去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的閨房。我跟在後頭。

  希瓦卜林在樓梯上站住了。

  「皇上!」他說,「您有權隨便命令我,但是,請別讓不相干的人走進我妻的臥室。」

  我氣得渾身發抖。

  「那麼,你結婚了!」我對希瓦卜林說,恨不得立地宰了他。

  「別發火!」普加喬夫對我說,「這事我要管。而你,」他轉向希瓦卜林說:「別自作聰明,別裝模作樣。是你老婆也好,不是你老婆也好,反正老子愛帶誰上她那兒,就帶誰。大人!跟我來吧!」

  走到閨房門口,希瓦卜林又站住,聲音若斷若續地說:

  「皇上!臣得事先奏明陛下,她在發高燒,昏迷不醒說胡話已經三天了。」

  「開門!」普加喬夫說。

  希瓦卜林伸手摸衣兜,說是沒有帶鑰匙。普加喬夫抬腿一踢,鐵鎖噹啷一聲跳到一旁,門打開。我們走進去。

  看一眼我便愣住了。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就坐在地板上,穿一身破破爛爛的農家女連衫裙,一臉蒼白,渾身消瘦,披頭散髮。她面前擱了一瓦罐水,罐口上蓋一塊麵包。她一看見我便周身顫抖,叫了起來。我當時怎樣自處,已經記不得了。

  普加喬夫盯著希瓦卜林,露出刻毒的冷笑,說道:

  「你這病院倒挺不錯嘛!」然後,他走到瑪利亞·伊凡諾夫娜跟前,對她說:「告訴我,親愛的!你丈夫為什麼要懲罰你?你在他面前有什麼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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