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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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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多說了,」我對老頭說,「我要去,不能不去。你不要傷心,沙威裡奇!上帝慈悲,或許我們還能再見面。你記住,不要老是責備自己,切莫捨不得花錢,要用的東西儘管買,別嫌貴。這點錢我送給你。如果過了三天我還不回來……」 「你這是幹嗎,少爺?」沙威裡奇打斷我的話說。「要我放你一個人去,你做夢也別想!如果你硬要去,你騎馬,我走路,也要跟著你,我不能扔下你不管。離了你,讓我一個人坐在這石頭城裡發呆嗎?莫非我發瘋了?隨你咋辦,少爺!反正我不離開你。」 我知道,跟沙威裡奇爭執是沒有用的,我便要他去收拾行裝準備上路。過了半小時,我便騎上我那匹好馬出發了,沙威裡奇騎了一匹骨瘦如柴的拐腿馬,那是圍城中的一個居民不要錢奉送給他的,因為沒有糧秣餵養它。我們到了城門口,哨兵放行。我們便出了奧倫堡城。 天黑了。我的路程要經過貝爾達村寨,那是普加喬夫的行轅。一條筆直的大道被積雪覆蓋,但遼闊的雪原上到處都是天天奔馳的馬匹留下的蹄跡。我放開馬快跑。沙威裡奇很難趕上,落在後面老遠,不斷地叫:「慢點,少爺!看在上帝的分上,慢點!我這匹該死的老馬趕不上你那匹長腿的魔鬼。性急幹嗎?又不是去喝喜酒,說不定還得挨一刀,走著瞧……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爺!……別害死我了!……天老爺!這孩子不要命了!」 不久,貝爾達寨子裡的燈火隱隱在望。我們進了峽谷,那是山寨的天然屏障。沙威裡奇緊緊跟隨,他怨天尤人,嘮嘮叨叨不閉嘴。我一心想偷偷地繞過寨子,但是,昏暗中眼前陡然冒出五條漢子,手持棍棒。那是普加喬夫行轅的前哨。叫我們停住。我不知道口令,心想不聲不響溜過去。但他們一下子就圍住了我。其中的一個一把逮住我的馬籠頭。我抽出軍刀,一刀砍在他頭上,他的皮帽子救了他的命,他搖晃了幾下,鬆開馬籠頭。另外幾個慌忙跑開。我趁此瞬間,使勁踢馬,飛奔開去。 漸深的暗夜本可以使我擺脫任何危險,但我猛然間回頭一望,沙威裡奇不見了。這倒黴的老頭騎著那匹拐腿馬不可能逃脫那幾個強盜。怎麼辦?我等了他幾分鐘,我斷定他被抓住了,於是我調轉馬頭回去找他。 我向峽谷馳去,聽到遠處吵吵嚷嚷,又聽到沙威裡奇的聲音。我疾馳過去,立刻又回到幾分鐘前阻擋我的那幾個農民中間。沙威裡奇正在那兒。他們把他拉下馬,動手將他捆綁。見到我,他們很高興,大叫著撲將過來,一下子把我拉下馬。其中的一個,看來是個為頭的,向我們宣佈,要立刻解押我們去見皇上。他補充說道:「看我們的皇上怎麼處置:立刻把你們吊死還是等到明天早上。」我毫無反抗之意,沙威裡奇也學我的樣。幾個哨兵便押著我們走了,得意洋洋。 穿過峽谷,我們進了寨子。家家都已掌燈。到處是喧囂和吆喝之聲。我見到街上人群成堆,但昏暗中沒有人注意我是奧倫堡的軍官。我們被徑直解押到一棟坐落在十字路口的農舍裡。大門口擱了幾隻裝酒的大木桶和兩尊大炮。「這兒就是行宮。」一個農民說,「我們馬上去通報。」他進去了。我瞥了沙威裡奇一眼:老頭兒劃著十字,默默地做他的禱告。我等了老半天。終於,那個農民出來了,對我說:「進去!皇上命令把軍官押進去。」 我進了農舍,也就是農民所說的行宮。房間裡點了兩枝蠟燭,牆上糊了金黃的壁紙。不過,桌椅板凳、吊在繩子上的洗臉盆、掛在釘子上的手巾、屋角的鍋架、擱碗盞的寬大的鍋臺,這一切都是通常農家的陳設。普加喬夫威嚴地坐在聖像下面,身穿火紅長袍,頭戴高皮帽,手叉腰。他旁邊站著他的幾位主要助手,畢恭畢敬的樣子。看得出,關於抓來一個奧倫堡軍官的通報激起了這些造反者強烈的好奇心,他們定然揚揚得意,準備處置我這個階下囚了。普加喬夫 第一眼就認出了我。裝出的威風凜凜的樣子一下子收起來了。「啊哈,是你這位大人!」他說,活躍起來,「怎麼啦?上帝幹嗎把你送到這兒來了?」我回答,因為有點私人的事情要辦,打從這兒經過,而他的人把我攔住了。「什麼私人事情呢?」他問我。我不知如何回答。普加喬夫以為我不願當著眾人的面向他解釋,轉向他的同伴,要他們出去一下。大家都聽從他的話,只有兩個人沒有動彈。「你就當著他們的面大膽說吧!」普加喬夫對我說,「什麼事我也不瞞著他們。」我低著頭瞟了他們一眼——冒充的皇帝的兩名心腹。一個是老態龍鍾、彎腰駝背的老頭,留一大把白鬍子,除了一條斜挎在灰色長袍上面的藍色綬帶以外,沒有任何顯眼之處。但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另一位。那是個彪形大漢,身材魁梧,肩寬體胖,四十五歲上下。一部濃密的大鬍子火紅,灰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大鼻頭沒有鼻孔,額頭和臉膛上紅斑點點,——這一切賦予他那大麻臉以不可名狀的神情。他穿著紅襯衫、吉爾吉斯長袍和哥薩克肥大的燈籠褲。我後來得知, 第一位是在逃的伍長別洛波羅多夫①。第二位就是阿方納西·索柯洛夫(綽號赫羅普沙②),他是個流刑犯,三次從西伯利亞礦山逃跑。雖則我這時憂心忡忡,但我偶然廁身的這個場合還是使我浮想聯翩。然而,普加喬夫打斷了我的思路,問我道:「說吧!你離開奧倫堡為了什麼事?」 ①阿方納西·索柯洛夫(赫羅普沙),(1714—1774),普加喬夫主要助手之一,農奴出身,三次越獄,後於奧倫堡判終身苦役,1773年奧倫堡當局派他去普加喬夫軍中策反,他反而站在起義者一邊,屢立戰功,1774年被處死。伊凡·納烏莫維奇·別洛波羅多夫(?—1774),普加喬夫的主要助手之一,擔任總兵和行軍團長,1774年於莫斯科被處死。 ②意為「爆仗」。 一個古怪的念頭掠過我的腦子:我覺得,天公作美,第二次將我引至普加喬夫面前,這便使得我有機會把我的計劃付諸實施了。我決定見機行事,來不及仔細推敲,我就下定了決心,回答普加喬夫說: 「我要到白山炮台去搭救一個孤女,她正受人欺侮。」 普加喬夫一雙眼睛閃閃發亮。「我的人有誰膽敢欺淩孤女?」他提高嗓門說,「那怕他三頭六臂,也休想逃脫老子的掌心!說:是誰?」 「希瓦卜林。」我回答,「他抓了你在神父家裡見過的那個生病的姑娘,逼她嫁給他。」 「看老子來教訓教訓這個希瓦卜林。」普加喬夫威嚴地說,「得讓他知道,在我手下他竟敢無法無天和欺壓百姓,看他有什麼好下場。老子要絞死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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