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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怎麼樣,大人?」他對我說,「當我的孩子把絞索套上你脖子的那一刻,你准定嚇破了膽,是嗎?老實承認吧!我想,那個時候,你眼睛裡,天只有一張羔羊皮那麼大了①。如果不是你的僕人露面,閣下恐怕早已在那兒蕩秋千了。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老傢伙。得了,閣下!那個領你進大車店的人就是偉大的皇帝,你想得到嗎?(說到這兒,他擺出不可一世和神秘莫測的架勢。)你在我面前著實犯下了大罪。」他接下去又說:「不過,因為你做了好事,當我不得不隱姓埋名逃避我的敵人的時候,你曾經為我效勞,我這就饒了你。你日後再看吧!等到我光復了我的帝國,到那時,我還要好好賞賜你。

  你答應為我效忠嗎?」

  ①俄國諺語,意為「魂不附體」。

  這騙子提出的問題和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口氣顯得很可笑,我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什麼?」他問我,皺起了眉頭,「或者你不相信我就是堂堂的帝王?回答我,直截了當!」

  我慌了。承認這個流浪漢是皇帝我辦不到:我以為那是喪失氣節。可是,當面叫他騙子,又必定招來殺身之禍;況且,當我被拖到絞架之下,眾目睽睽,我心頭怒火初升之際,我曾經打算那麼幹,但此時此刻再要那麼幹就顯得是逞蠻勇的盲目之舉了。我遲疑著。普加喬夫陰沉地等我回答。終於,責任感戰勝了我人類的弱點(直到如今,我還自豪地回憶起那一刻。)我回答普加喬夫說:「請你聽著:我對你說出全部真情。請你自己評判:我能叫你皇帝嗎?你是個精明人:一眼就會看出來,我是不是在說假話。」

  「那麼,我是什麼人呢?說出你的看法。」

  「天曉得你是什麼人。但是,不論你是誰,你在開著危險的玩笑。」

  普加喬夫迅即瞥了我一眼。「那麼,你不相信我就是沙皇彼得·費多洛維奇,是嗎?」他說,「那好吧!敢作敢為,就能成氣候,難道不是這樣嗎?你看,古時候格裡希卡·奧特列比耶夫①不是也做了皇帝嗎?我是什麼人,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反正你不要離開我。別的事,你甭管!誰當神父,他就是老子。只要你為我效忠,咱家包管封你做公爵,當元帥。幹不幹?」

  ①此人於1604年冒充已死的皇子季米特裡起兵作亂,實為波蘭貴族的傀儡。他曾佔領莫斯科,做了短時的沙皇,後被推翻,身敗名裂。

  「不!」我斷然回答,「我是個接近朝廷的貴族,我向女皇宣過誓。我不能為你效忠。如果你真心希望我好,那麼,請放我回奧倫堡去吧!」

  普加喬夫想了想。「如果我放了你」,他說,「那麼,你能不能答應至少不反對我?」

  「我怎麼能答應你呢?」我回答,「你自己也知道,那不能由我作主:如果命令我反對你,我只得去,沒有別的辦法。現在你自己就是首長,你不是也要求部下服從嗎?當需要我效力的時候,我偏偏不去,那像話嗎?我這個腦袋瓜操在你手裡:你放了我,我就感謝你;你殺了我,上帝會審判你。我向你說的是真心話。」

  我開誠相見,令普加喬夫吃驚了。「就這麼辦吧!」他說,給我肩頭上擊了一巴掌。「要殺就殺,要放就放。東西南北由你去闖,你想怎麼幹就怎麼幹!明日請來跟我告別一聲,現在去睡覺吧!我也該睡了。」

  我離開普加喬夫,走到街上。夜深人靜,十分寒冷。星月皎潔,照徹了廣場和絞架。要塞裡一切都顯得靜悄悄和黑沉沉。只有小酒店裡還有燈火,傳來遲歸的醉鬼的吆喝聲。我抬頭向神父的房子望了一眼。百葉窗和大門已經關上。看來,那房子裡沒有什麼動靜了。

  我回到我的住所,看到沙威裡奇因為我不在正在犯愁。一聽到我獲得了自由的消息,他真快活得無法形容。「多謝你呀!我的上帝!」他一邊說,一邊連連劃十字。「天一亮咱們就離開這要塞,眼睛望到哪兒咱們就到那兒去。我給你弄了點吃的,你就吃吧!小少爺!吃了去睡,象鑽進基督的懷裡一樣,一覺睡到大天光。」

  我聽了他的話,狼吞虎嚥般吃了頓晚飯,然後在光光的地板上沉沉睡去,心身疲憊不堪。

  第九章 別離

  結識了你,姑娘呀!
  我心頭甜如蜜;
  一朝分手,象告別靈魂一樣,
  我心頭多慘淒。


  ——赫拉斯可夫①

  ①赫拉斯可夫(1733—1807)俄國詩人。這兒的詩句引自他的詩《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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