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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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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比韃靼人還要壞。 ——諺語 廣場空了。我還站在老地方,不能把思想理出個頭緒來,一連串如此恐怖的印象把我的腦子攪得一蹋糊塗了。 最使我焦慮的是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的情況不明。她在哪裡?發生了什麼事?躲起來沒有?藏身之處可靠嗎?……我憂心忡忡,走進了司令的屋子裡……裡頭一掃光。椅子、桌子、箱子被打得稀巴爛,瓷器被打得粉碎,細軟被搶劫一空。我爬上了通她閨房的小樓梯。平生 第一遭走進了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的閨房。我看到她的床已經被強盜們翻得亂七八糟。大櫃打破了,裡頭的東西被掏空。一盞神燈還在空空的神龕前燃著。窗框之間掛一面鏡子,尚完好無缺……這間樸素的處女的深閨的主人到哪裡去了呢?一個可怕的念頭在我腦子裡一閃。我設想她已經落入強盜的魔掌……我的心絞得痛……我哭了,揪心地哭了,高聲呼喚我心上的姑娘的名字……這時,發出了一陣輕微的響動,從大櫃後面走出巴拉莎,一臉慘白,渾身顫抖。 「唉!彼得·安德列伊奇!」她說,她驚恐地抬起手拍一巴掌,「落到這步田地,真嚇死人啦!」 「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哪裡去了?」我著急地問,「她怎麼樣了?」 「小姐還活著,」巴拉莎回答,「她躲在阿庫琳娜·潘菲諾夫娜家裡。」 「在神父太太家裡!」我恐怖地叫了起來,「天呀!普加喬夫正在那兒……」 我沖出房間,轉眼到了街上,慌忙朝神父家飛跑,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想。那邊傳來吆喝聲、笑聲和歌聲……普加喬夫跟他的同夥正在飲酒作樂。巴拉莎尾隨著我也跑來了。我打發她悄悄地請阿庫琳娜·潘菲洛夫娜出來一下。過了一分鐘,神父太太就到了門廳裡我的跟前,手裡捧一隻空酒壺。 「看在上帝的分上,請告訴我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在哪兒?」我問她,心頭說不出地忐忑不安。 「她躺在我床上,我的好姑娘在隔板後面。」神父太太回答,「唉!彼得·安德列伊奇!險些慘遭毒手呀!真得感謝上帝,逢凶化吉啦!那強盜頭子剛好坐下吃飯,突然,我那可憐的姑娘醒了,哼了起來。我嚇呆了。他聽到了,就問:『是誰在歎氣,老太太?』我對那賊深深一鞠躬,說:『是我侄女,皇上!她生病了,躺在床上已經兩個禮拜了。』『你侄女年輕嗎』『年輕。皇上』『讓我看看你侄女,老太太!』我的心要跳到口裡來了,可又有什麼辦法呢?『請吧!皇上!只是姑娘不能夠起床走出來拜見陛下。』『那不要緊。老太太!我自己去瞧瞧她。』你想想,他果真走到隔板後頭,那該死的!他掀開帳子,老鷂子一樣的眼睛向床上望了一眼。但總算沒有事……上帝保佑!您信不信,我和我那老爺子已經打定主意去殉難了。幸好她——我那好姑娘沒有認出他來。萬能的主呀!我們竟等到了這樣的一天!還有什麼可說!伊凡·庫茲米奇真可憐!誰會想到呢?……還有華西裡莎·葉戈洛夫娜!還有伊凡·伊格納季奇!害死他,又為了什麼?……為什麼又饒了您呢?你看希瓦卜林,亞曆克賽·伊凡內奇又怎樣了?他把頭髮也剃成個圓圈,此刻正在我家裡跟他們一道飲酒作樂哩!他會投機,沒有別的可說了!當我說我侄女生病了,你猜他怎麼著,他瞪了我一眼,好象給我心上紮了一刀。話說回頭,他沒有出賣她,真得要謝謝他呀!」這時傳來了客人們酗酒的喊叫聲和蓋拉西姆神父的召喚。客人叫添酒,主人便叫老伴。神父太太只得去周旋。「回家去吧,彼得·安德列伊奇!」她對我說,「現在我顧不上您了。那夥強盜正喝得爛醉。萬一落到醉鬼手裡,那就糟了。再見吧!彼得·安德列伊奇!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興許天無絕人之路。」 神父太太走了。我心境稍安,便回自己的住處。走過廣場時,我看見幾個巴什基爾人在絞架下邊忙碌,他們正從吊死的人腳上脫靴子。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壓制住心頭的怒火,因為明知干涉也是枉然。匪徒在要塞裡跑來跑去,正在打劫軍官的住宅。到處傳來醉醺醺的叛匪們的吆喝聲。我回到家。沙威裡奇在門口等我。 「謝天謝地!」他見到我便叫了起來,「我想,莫不是強盜又捉住了你。唉!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爺,你信不信,咱們的東西全搶光了,這夥不要臉的傢伙!衣裳、床單、瓷器、零用家什,一點也不剩了。真糟呀!謝天謝地,好在把你放了!可是,少爺!你認出了那個頭頭嗎?」 「沒有,沒認出。他是什麼人?」 「你怎麼了,少爺?你忘了在客棧裡騙去你的皮襖的那個酒鬼了嗎?那件兔皮襖子還是嶄新的。那老滑頭穿在身上,連線縫都繃裂了!」 我吃驚了。的確,普加喬夫很象我那位嚮導。我斷定普加喬夫和他是同一個人,這才明白了剛才放了我的原因。人生際遇實在是太古怪,我不能不深感驚愕:送給流浪漢一件兔皮襖子,居然從絞架下救了我一條命;而在客棧裡遊蕩的一名酒鬼卻能圍攻要塞並震撼整個帝國! 「你要吃點東西嗎?」沙威裡奇問,不改變他的老習慣,「家裡啥也沒有了。讓我去找找看,給你弄點什麼來。」 剩下我一個人,我便開動腦筋進行思考。我該怎麼辦?繼續留在被叛匪佔領的要塞裡,或者追隨他們一夥,那是使一個軍人丟臉的事。我的天職要求我立即到在此國難當頭的情況下能極效祖國的地方去……不過,愛情卻強烈地迫使我要留在瑪利亞·伊凡諾夫娜身邊做她的守護人和衛士。雖然,我預感到形勢無疑很快會有變化,然而我一想到她的處境十分危險,我又不禁渾身顫慄起來。 一名哥薩克走了進來,打斷了我的思緒。他來通知我:「偉大的皇帝要接見你。」「他在哪兒?」我問道,準備服從命令。 「在要塞司令的房子裡。吃過晚飯以後,我們的父王去了澡堂,此刻正在休息。喂,大人!從一切跡象看,他可真是個大人物呀!午飯吃下去兩隻紅燒豬崽。在澡堂子裡,他要求拼命加火,熱得塔拉斯·庫羅奇金受不住了,把樺樹枝笤帚①交給福馬·彼克巴耶夫,自己用冷水澆頭才算沒有暈倒。甭提了!他的一言一行都與眾不同……在澡堂子裡,聽說他胸口上現出了皇上的印記:一邊是一隻雙頭鷹,有五戈比銅錢那麼大,而另一邊是他自己的像。」反駁這個哥薩克的議論,我以為沒有必要,就跟他一同到司令的住宅裡去。我事先想像著跟普加喬夫見面的情景,竭力揣摩,這次見面將怎樣收場。讀者不難設想,我的心情是不會完全平靜的。 ①俄國澡堂裡用樺樹枝笤帚抽身去汙。 當我走到司令住宅時,天已經擦黑了。絞架上掛著幾具屍體,黑不溜秋,顯得陰森恐怖。可憐的司令夫人的屍首還拋在臺階上。臺階上有兩個哥薩克在站崗。領我來的那個哥薩克進去通報我來了,他很快就回來,帶我進了一間房子,那正是昨晚我跟瑪利亞·伊凡諾夫娜戀戀不捨地道別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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