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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跟他多說話,沙威裡奇!」她說,「他還很虛弱哩!」

  她走出去,輕輕掩上房門。我心潮起伏。看起來,我是躺在司令家裡了,瑪利亞·伊凡諾夫娜時常進來照顧我。我想要問沙威裡奇許多話,但老頭兒直搖頭,捂住自己的耳朵。

  我只得頹喪地閉上眼睛,接著便沉沉入睡。

  睡醒了,我便叫沙威裡奇,他不在,我見到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就在我眼前。她用天使般的聲音向我問候。我不能夠表達那會兒激蕩我心胸的柔情蜜意。我抓住她的手,拿它緊貼我的腮幫,愛憐的眼淚滴在她手上。瑪莎並沒有抽開……突然,她用嘴唇碰了碰我的面頰,我感到了火熱的、青春的一吻。我頓時渾身火熱。

  「我親愛的好瑪利亞·伊凡諾夫娜!」我對她說,「做我妻子吧!請你給我這個幸福!」

  她若有所思。

  「看在上帝的分上,你要安靜。」她說,抽回了她的手,「您的危險期還沒有過去。傷口可能會破裂。千萬保重身體,至少為了我。」她說著這話就走開了。留下我獨自陶醉在狂喜之中。幸福使我復活了。她將是我的了!她愛我!這個念頭充塞於我的每一個毛孔。

  打從這以後,我的身體便逐漸康復。團裡的一個理髮師給我治療,因為要塞裡沒有別的醫生。謝天謝地,他並沒有賣弄聰明。青春和天生的體質加速了我的康復過程。司令一家子為我操勞。瑪利亞·伊凡諾夫娜沒有離開我一步。不言而喻,碰到

  第一個機會,我便重提上次沒吐完的衷情。瑪利亞·伊凡諾夫娜更加耐心地聽我訴說。她沒有任何忸怩作態,坦然承認她衷心愛我,並且說,她父母也當然樂意她獲得這種幸福。「但是,你得好好想一想,」她補充說,「從你的父母那方面考慮,是不是有什麼障礙?」

  我想了想。對母親的慈愛,我沒有半點懷疑。但是,父親的脾氣和思想方式我是知道的。我覺得,我的愛情不大會打動他的心,他將把它看成年輕人的胡鬧。我赤誠地向瑪利亞·伊凡諾夫娜說明這一情況,然而,終於決定寫一封信給父親,竭力寫得誠摯感人,懇求父母的祝福。我把信拿給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看了,她覺得這封信很有說服力,感人至深,毫不懷疑它能奏效,因而她完全信賴青春與愛情,整個兒都陶醉于自己心靈的似水柔情之中去了。

  康復之後的頭幾天我便跟希瓦卜林和解了。伊凡·庫茲米奇斥責我決鬥,對我說:「唉!彼得·安德列伊奇!我本當抓你關禁閉,但你已經受夠懲罰了。但亞曆克賽卻關進糧倉裡監押著,他的佩劍由華西裡莎·葉戈洛夫娜封存起來。得讓他好好反省和懺悔。」我太幸福了,以至不願記仇。我為希瓦卜林求情,而心地慈祥的司令征得夫人的同意之後,便釋放了他。希瓦卜林到了我這兒,他對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深表遺憾。他承認,全是他的錯,請我忘掉過去的一切。我生來就不愛記仇,真心實意寬恕了他跟我的爭吵以及他加給我的傷害。我覺得,他之所以進行誹謗是因為自尊心受損害和求愛被拒絕而感到惱怒的結果。我便寬宏大量地原諒了我的這位情敵。

  不久我便痊癒了,能遷回我的宿舍。我焦急地等候我寄出的信的回音。我不敢抱多大的希望,盡力壓制不祥的預感。我還沒有對華西裡莎·葉戈洛夫娜和她丈夫表白,但我相信,我的求婚是不會使他們驚訝的。無論是我還是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在他們前面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我們事先就深信他們一定會同意。

  終於,一天早上,沙威裡奇走進我房間,手裡拿了一封信。我接過來,手發抖。看信封上的地址,是我父親的手跡。這就使我預感到事情有點蹊蹺,因為平素給我寫信的是母親,而父親只在信後附幾筆。我久久不敢拆開信封,把那端端正正的手跡仔細端詳:「寄奧倫堡省白山炮台。彼得·安德列耶維奇·格裡尼約夫我兒親拆。」我力圖從字體入手揣摩父親寫這封信時的情緒。終於我拆開信,看了前頭幾行字我就明白了,事情告吹!信的內容如下:

  我兒彼得:

  本月十五日收到你的信,你請求我們做父母的給你祝福並同意你跟米龍諾夫之女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結婚。我不會給你祝福,也不同意你的婚姻,非但如此,我還要好好收拾你!你行為不端,我要把你當成頑童一樣進行管教,雖然你已經獲得軍官的銜頭。你的所作所為已經證實,你不配腰懸佩劍,此劍賞賜你是為了保衛祖國,並非為了讓你跟象你一樣的混蛋作決鬥之用。我將立即給安德列·卡爾洛維奇寫信,請求他將你調離白山炮台,發落到更遠的地方去,如此或可驅除你愚妄之念。你母親得知你決鬥並受傷之後,憂傷以至病倒,現已臥病在床。你將有何出息?我只得禱告上帝但求你知錯能改,雖然我不敢指望我主如此之大恩大德。

  你的父親安格

  讀了這封信,我百感交集。父親嚴辭訓斥,對我毫不留情,傷透了我的心。他談到瑪利亞·伊凡諾夫娜不屑一顧的口氣,我覺得是惡毒的和不公正的。把我調離白山炮台的念頭使我恐懼。但最令我痛心的是母親生病的消息。我惱恨沙威裡奇,決鬥的事,我斷定必然是他告知我父母的。我在小房間裡來回踱步,突然我在他面前站住,狠狠地瞪著他,說道:「看來,你害我還嫌不夠!我受傷,整整一個月在死亡線上掙扎,都多虧了你呀!現在,你又想害死我母親!」

  沙威裡奇嚇得有如晴天霹靂。

  「做做好事,少爺!」他說,差點兒哭出來,「你怎麼這樣說呢?你受傷,怪我?上帝看得見,那時我跑過去,恨不得用胸膛掩護你,擋住亞曆克賽·伊凡內奇刺過來的劍。我該死,年老體衰不中用了。可我對你母親做了什麼壞事呢?」

  「做了什麼壞事?」我回答,「誰叫你寫信去告密?難道派你到我身邊當坐探嗎?」

  「我?寫信告密?」沙威裡奇回答,老淚縱橫,「蒼天有眼!那麼,請你讀讀老爺寫給我的這封信吧!你會看到,我是怎麼告密的。」他當即從兜裡掏出一封信,我讀到下列文字:

  你這老狗!真不知恥,你違背我嚴厲的命令,不向我報告我兒子彼得·安得列耶維奇的近況,以致有勞外人向我告知他的胡作非為。你是這般履行自己的職務,遵從主人的意志嗎?我要把你這老狗送去牧豬,懲罰你隱瞞真相和放縱少爺之罪。我命令你收此信後馬上寫信報告我,他的健康狀況如何,是否如別人寫信告知的那樣真正康復,傷口在何部位,是否好好治療。

  沙威裡奇在我面前顯然是有理的,而我卻冤枉了他,用責駡和懷疑對他進行侮辱。我請他原諒,但老頭兒傷心透了。

  「看我得到了什麼好下場,」他連連說,「我為主人效忠,得到了什麼好處!又是老狗,又是豬倌,又是使你受傷的罪魁禍首!不對!彼得·安德列伊奇少爺!莫怪我,全都要怪那殺千刀的法國佬。他教你舞弄鐵杵和蹦蹦跳跳,好象使出這一手真能擋住惡棍似的。偏要雇一個法國佬,白花了許多錢!」不過,那個自願效勞向我父親報告我的行為的人又是誰呢?看起來,此人並不太希望我好。而伊凡·庫茲米奇並不認為報告我的決鬥是他分內的職責。我猜不透,感到迷惑。終於我懷疑到了希瓦卜林。他是唯一的可因告密而得利的人,因為告密的結果很可能是把我遠遠調離要塞並從而使我跟司令一家斷絕關係。我去找瑪利亞·伊凡諾夫娜,要告訴她一切情況。她在臺階上迎接我。

  「您怎麼啦?」她一見到我就說,「你一臉刷白!」

  「全完了!」我回答,把我父親的信交給她。也輪到她的臉變色了。讀了信,她把信退還給我,手發抖,用顫抖的聲音說:「看起來,我命苦……你父母不願意要我做你家的人。一切都由上帝安排!我們需要什麼,上帝比我們更清楚。沒有辦法,彼得·安德列伊奇!祝你一個人將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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