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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是說,」他對我說,「您想刺殺亞曆克賽·伊凡內奇,您想要我在場作證,是嗎?」

  「一點不錯。」

  「做做好事,彼得·安德列伊奇!虧你想得出!你跟亞曆克賽·伊凡內奇鬧翻了嗎?沒什麼大不了!罵一頓不就完了。他罵你,你就罵他!他對準你臉罵,你就對準他耳朵罵,對準別的地方罵也行——然後各自走散,我們再來調解糾紛,不就得了。可你不這麼想,硬要去刺殺這個身邊的人。斗膽請問,那是好事嗎?把他殺死倒也罷了,我對亞曆克賽·伊凡諾維奇也沒有什麼好感。要是他一劍把你刺穿呢?那又象個啥玩意兒?誰吃大虧,斗膽請問?」

  這位明白事理的中尉一番慷慨陳辭沒有打動我。我堅持自己的打算。

  「隨你的便!」伊凡·伊格納季奇說,「去做你能做的事吧!但為什麼要我去做證人呢?根據哪一條?斗膽請問。打架的事,誰沒見過?謝天謝地!我跟瑞典人和土耳其人都打過仗。那些事我真看厭了。」

  我好歹把證人的任務對他交代了一下,但伊凡·伊格納季奇怎麼也弄不明白。

  「隨你咋辦!」他說,「如果要我參與這件事,那我得盡我的職責的本分,去報告伊凡·庫茲米奇,說是在要塞裡有人策劃反對公家利益的罪行,請司令考慮是否採取必要措施……」

  我嚇了一跳,請求伊凡·伊格納季奇千萬別報告司令。我費了許多唇舌才說服他。讓他發誓以後,我才放心離開他。

  象平素一樣,這天晚上我是在司令家裡消磨的。我使勁裝出快快活活和心平氣和的樣子,以免引起懷疑,省得被囉哩囉嗦地盤問。有的人處在我這種境地,總免不了要吹噓自己如何鎮定自若。可是,我坦白承認,我沒有那種能耐。這一晚我分外情意纏綿和心悸魂動。瑪利亞·伊凡諾夫娜比平素更喜歡我。一想到今晚可能是最後一次看到她了,她在我心目中便顯得格外動人。希瓦卜林也來了。我把他領到一旁,把我跟伊凡·伊格納季奇的談話告訴了他。

  「咱們何必要證人呢?」他對我乾巴巴地說,「沒有他們,照樣幹!」

  我們約好在要塞邊上的幹草垛後面決鬥,時間是明日早晨六點到七點。我們交談著,表面很友好,以致伊凡·伊格納季奇一時高興,洩露了天機。

  「早該這樣啦!」他喜形於色地對我說,「好的爭吵不如壞的和平,雖然面子不好看,但確保身體健康。」

  「怎麼,伊凡·伊格納季奇,」司令夫人趕忙追問。這時她正在屋裡擺紙牌卜卦,「我沒聽清。」

  伊凡·伊格納季奇看到我不滿的神色,同時又記起了自己的諾言,他便慌了手腳,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希瓦卜林走上前來給他解圍。

  「伊凡·伊格納季奇是表揚我們講和了。」

  「可你跟誰吵了架,我的少爺?」

  「我跟彼得·安德列伊奇大鬧了一場。」

  「幹嗎?」

  「真是小事一樁:為了一首詩。華西裡莎·葉戈洛夫娜!」

  「真好意思吵架,為了一首詩!……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呢?」

  「是這樣:彼得·安德列伊奇前不久寫了一首詩,今天他當著我的面唱起來,我便也哼了一首心愛的歌。上尉的女兒呀!

  半夜裡請別出門遊蕩!……①

  ①詩句引自十八世紀俄國民間文學專家柏拉赫所編的《俄國歌曲集附樂譜》。

  我們就吵將起來,彼得·安德列伊奇起初發火了,但他後來也想通了,各有各的自由,隨他愛唱什麼歌。事情就這樣完了。」

  希瓦卜林真不要臉,差點氣得我發狂。但是除了我,誰也聽不懂他的話裡機帶雙敲,至少誰也沒有在意。大夥的談話從歌詞扯到詩人。司令指出,文人無行,並且他們都是不可救藥的酒鬼。他勸我不要再寫詩了,因為寫詩妨礙公務,並且決不會有好下場。

  希瓦卜林在座,我感到難以忍受。我不久就向司令和他全家道別。回到家,我抽出佩劍看了看,試了試它的鋒刃,然後躺下睡覺,吩咐沙威裡奇明早六點來鐘叫醒我。

  第二天,在約定的時間我站在草垛後等我的對手。不久他也到了。

  「可能會發覺我們。」他對我說,「得趕快才行。」

  我們脫掉軍服,只穿坎肩,拔劍出鞘。正在這時,草垛後面突然冒出伊凡·伊格納季奇,還有五個老兵。他要我們去見司令。我們只得倒黴地聽從。士兵們把我們圍了。我們只得跟隨伊凡·伊格納季奇向要塞走去。他走在前頭,雄赳赳,神氣活現。

  我們走進司令的房子。伊凡·伊格納季奇打開門,鄭重其事地報告:「到!」華西裡莎·葉戈洛夫娜迎著我們走過來。

  「哎呀!我的兩位少爺,你們幹了什麼好事?像話嗎?為了什麼?在咱們要塞裡居然要殺人!伊凡·庫茲米奇!馬上把他們關禁閉!彼得·安德列伊奇!亞曆克賽·伊凡內奇!把你們的劍交出來,交出來!巴拉莎!把這兩把劍拿到倉庫裡去封存起來。彼得·安德列伊奇!我沒料到你居然會這樣。你怎麼不害臊呢?亞曆克賽·伊凡內奇倒莫管他。他本來就因為殺人罪從近衛軍裡被趕了出來,他連上帝也不信。可你呢,你也要走這條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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