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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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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華西裡莎·葉戈洛夫娜!」軍曹回答,「把這位先生安排到伊凡·巴列熱耶夫家,您看行不行?」 「扯淡!馬克西梅奇!」上尉夫人說,「伊凡·巴列熱耶夫家裡太擠了。他還是我家教親哩!並且他不會忘記我們是他的上司。你就領這位軍官先生……請問您的名字和父名,少爺!彼得·安德列伊奇?領彼得·安德列伊奇上謝明·庫佐夫家去。他是個騙子,放馬到我菜園子裡。得了!馬克西梅奇,一切都順當嗎?」 「謝天謝地!一切都平安無事。」哥薩克回答,「只有伍長普拉霍羅夫在澡堂子裡跟烏斯季尼婭·涅古琳娜打架,為了爭一盆熱水。」 「伊凡·伊格拉季奇!」上尉夫人對獨眼老頭說,「請你去調查一下普拉霍羅夫跟烏斯季尼婭的糾紛,看看誰在理,誰有錯。但兩人都要懲罰一下。得了!馬克西梅奇,去吧!彼得·安德列伊奇!馬克西梅奇就領你到你的住宅去。」 我告辭。軍曹把我帶到一家農舍,在高峻的河岸上要塞的盡頭。房屋的一半住謝明·庫佐夫一家,另一半歸我。這原是一間整潔的正房,間隔成兩間。沙威裡奇便動手收拾。我從小窗前朝外看。眼前是一派愁人的草原,一眼望不到邊。斜對過是幾間小茅屋。街上有幾隻雞走來走去。一個老太婆,手提一隻木盆,正在喚豬,豬玀咿咿嗚嗚地蠢叫,似乎意在友好地回話。我落到了這步田地,命中註定我要在此度過青春的年華!我很難過,離開小窗,往床上一躺,不想吃晚飯了,懶得聽沙威裡奇的慰撫。他一個勁地苦勸:「上帝保佑!啥也不吃!要是太太知道孩子病倒了,該會說些什麼呢?」 第二天早上我剛要動手穿衣,房門推開,一個年輕軍官走進來。他個兒不大,臉色黝黑,很不好看,但異常活潑。 「請原諒,」他用法語說,「我不拘常禮逕自來拜訪您了。昨天我就聽說老兄光臨。我想終於能見到一個象個人樣的人了。我耐不住了,渴望見到您。您在這兒再住一些時候,一定會明白這一點的。」我猜到了此人就是因決鬥從近衛軍除名的那個軍官。我跟他立即熟識起來。希瓦卜林為人很不蠢。他的談吐很尖刻,也有趣。他繪聲繪影給我描述了要塞司令一家、與他交往的人物以及我命中註定的這個環境。我開心地笑了。這時,那個昨天在司令的前廳縫補衣服的殘廢兵進來了,他奉華西裡莎·葉戈洛夫娜之命前來請我去吃午飯。希瓦卜林便自告奮勇陪我同去。 走到要塞司令的房子跟前的時候,我們看到小校場上集合了約莫二十來個老弱殘兵,扛著長長的彎刀,戴著三角帽。他們排成縱隊。隊前站著司令。他是個高個子老頭,精神抖擻,戴頂小帽,身穿棉布長袍。看見我們來了,他便走過來,對我說了幾句親切的話,又繼續指揮去了。我們停住腳看他們操練。但司令請我們去華西裡莎·葉戈洛夫娜那兒,答應自己隨後就到。「這兒,」他補充說,「沒有什麼好看的。」 華西裡莎·葉戈洛夫娜非常純樸和愉快地接待我們。對待我好似跟我老早就相識了一樣。那個殘廢兵和巴拉莎在擺桌子。 「我的伊凡·庫茲米奇今日幹嗎操練個沒完沒了?」上尉夫人說:「巴拉莎!去叫老爺吃飯。哦!瑪莎在那兒?」 這時,走進來一位十八歲的姑娘,圓圓的臉,兩頰緋紅,淡褐色的頭髮光潔地直梳到耳根,耳朵通紅。乍一看,我並不喜歡她。因為我是抱著成見看她的。希瓦卜林曾經對我說過她的壞話,把這位上尉的女兒瑪莎描繪成一個蠢姑娘。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在屋角坐下,動手就做針線活。這時,菜湯端上來了。華西裡莎·葉戈洛夫娜見丈夫還不來,再次派巴拉莎去叫。 「告訴老爺,客在等他,湯要冷了。上帝慈悲,操練的事又跑不掉,往後夠他喊叫的。」 上尉很快就來了,由那個獨眼龍老頭兒陪同。 「這是怎麼搞的?」他老伴對他說,「菜早就上了,叫你又不來。」 「你聽我說,華西裡莎·葉戈洛夫娜!」伊凡·庫茲米奇回答,「我公務繁忙,在訓練士兵哩!」 「唉,得了!」上尉夫人強嘴說,「訓練士兵,不過是一句話罷了。他們學不到怎樣當差,你也明知毫無好處。還不如坐在家裡禱告上帝,那要好得多了。親愛的客人們,請吃飯吧!」 我們在桌旁就座。華西裡莎·葉戈洛夫娜沒有一分鐘閉嘴。她向我提出一大堆問題:我父母是誰?他們還健在嗎?他們住在那兒?家產有幾多?一聽到我的父親有三百個農奴就嘟嚷開了: 「那還了得!」她說,「世上真有闊人呀,少爺!可我們只有一個農奴巴拉莎丫頭。謝天謝地!好歹湊合著過下去。只有一件事叫人不放心。瑪莎,這個丫頭該出嫁了,但有什麼嫁妝呢?一把梳子、一把笤帚,還有一枚三戈比的銅板(上帝饒恕我吧!),只夠進澡堂子洗個澡。倘若碰了個好人,倒也罷了。不然,只得乖乖地坐著做個老姑娘了。」 我向瑪利亞·伊凡諾夫娜瞥了一眼,她滿臉通紅,甚至眼淚也湧出來掉在盤子裡了。我不由得可憐她,於是趕忙把話頭岔開。 「我聽說,」我很不適宜地說,「巴什基爾人要來進攻你們的要塞哩!」 「你聽誰說的,少爺?」伊凡·庫茲米奇問。 「奧倫堡有人對我這樣說過。」我回答。 「不值一提!」司令說,「我們這兒早就聽不到謠言了。巴什基爾人嚇破了膽,吉爾吉斯人也受了懲罰。別擔心,他們不敢來侵犯。如果膽敢來侵犯,老子就給他們一頓教訓,叫他們十年也甭想動一動。」 「而您不害怕嗎?」我轉過臉對上尉夫人說,「住在要塞裡頭,要經受這麼大的危險!」 「習慣了,我的少爺!」她回答,「二十年前,把我們從團部調來這兒。那個時候,真不得了呀!對那些邪教徒,我怕得要死!只要一看到猞猁皮帽子,只要一聽到他們吆喝,我就嚇得心都要跳出來了,信不信由你,親愛的!可現在嘛,已經習慣了,要是有人報告我們說,強盜就在要塞附近跑馬,那我連身子也不會動一下。」 「華西裡莎·葉戈洛夫娜是一位十分勇敢的太太,」希瓦卜林鄭重其事地插話,「這一點,伊凡·庫茲米奇可以作證。」「對!!你聽我說,」伊凡·庫茲米奇說,「老太太並非膽小怕事的婦人。」 「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呢?」我問,「也跟您一樣勇敢嗎?」 「瑪莎勇敢嗎?」她母親回答,「不!瑪莎膽子小。直到現在她還怕放炮。一聽到,就渾身打戰。兩年前,我命名日那天,伊凡·庫茲米奇忽然異想天開,要放幾下我們的大炮。瑪莎,我這寶貝兒,差點給嚇死了。從那以後,我們再也不放那倒黴的大炮了。」 吃完飯我們從餐桌旁站起身。上尉和上尉夫人睡午覺去了。我便上希瓦卜林那兒,跟他消磨一個晚上。第四章 決鬥 好吧,請!擺好你的架勢, 看我一劍刺穿你的身子。 克尼亞什寧① ①引自克尼亞什寧的喜劇《怪物》。 幾個禮拜過去了,我在白山炮台過的日子,對我來說不但變得可以忍受,甚至還相當愉快。司令一家人待我象親人一般。這對老夫妻卻原來是最可尊敬的人。伊凡·庫茲米奇是從士兵的孩子提升為軍官的,是個沒有受過教育的純樸的人,為人十分正直和善良。他老伴指揮他,這正好符合他那懶散的脾氣。華西裡莎·葉戈洛夫娜把公務當成私事,她指揮整個炮臺像是指揮自己小房子那樣精確。瑪利亞·伊凡諾夫娜在我面前很快就不再認生。我跟她混熟了。我發覺她是個懂事的、敏感的姑娘。不知不覺之間,我愛上了這善良的一家子,甚至對伊凡·伊格納季奇,那個獨眼龍駐防軍中尉也產生了友誼。希瓦卜林曾經無事生非,編派他跟華西裡莎·葉戈洛夫娜似乎關係曖昧,這連一點影子也沒有。但是,希瓦卜林對此卻毫無內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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