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蒲寧 > 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5-24

  我們在巴圖林諾的時候尼古拉哥哥說過:

  「我真替你惋惜!你年紀輕輕就認為自己沒有前途了!」

  其實我一點也沒有感到沒有前途。

  我又把自己的公職看成是權宜之計。也不能把自己看成有妻室的人。現在一想到生活中沒有她我就覺得恐懼,可是對永不分離這一點我又疑慮重重:難道我們真的能永遠結合在一起,白頭偕老,象所有的人一樣,有家室,有兒女麼?特別是後者——有兒女,有妻室,我更不能忍受。

  「你看,將來我和你結了婚,」她幻想未來的時候說,「我還是很想結婚,再說,還有什麼比結婚更美的呢!也許我們會有孩子……難道你不想嗎?」

  一種既甜蜜又神秘的感覺使我的心緊縮起來,我說了句笑話敷衍過去。

  「『永生者造物,俗人只生自己的同類』。」

  「那我呢?」她問,「等到我們的愛情。青春一過,我變成你再不需要的人時,我靠什麼過日子呢?」

  這話聽起來真叫人傷心。我急切地反駁說;

  「永遠不會過去,你永遠不會成為我不需要的人!」

  現在已經是我(象她先前在奧勒爾一樣)希望自己被人愛,並且在保持自己的自由、在一切方面都占主導地位的同時愛別人。

  是啊,在她夜裡編好髮辮走過來吻我,向我道晚安的那個時刻,最令我驟然動情了。當她仰面看著我的眼睛的時候,我才發覺,她脫掉高跟鞋以後比我短那麼多。

  我覺得我最愛她的時俟,是她向我表露無限忠誠、忘我,容我抒發某種特殊感情和採取某種特殊行動的權利的時候。

  我們時常回憶我們在奧勒爾度過的冬天,回憶我們在那裡怎樣分手,我又怎樣動身去維切布斯克的情景。我說:

  「是啊,那時是什麼吸引我到彼洛茨克去呢?波洛茨克或許古時候叫波洛季斯克,這個地名在我頭腦中早就與古代基輔大公弗謝斯拉夫的傳說連在一起了。這個傳說我還是在少年時代就讀過:弗謝斯拉夫被他兄弟篡了王位,逃往『波洛茨克人的蠻荒之地』,在『饑寒交迫』、修行、祈禱、勞苦和『回憶的誘惑』中度過了殘生。他似乎老是天不亮就醒來,『淌著又苦又甜的淚水』,癡呆呆地幻想自己又在基輔,在『自己妻子一般的忠實的公國』中,晚禱的鐘聲似乎不是在波洛茨克,而是在基輔聖索菲亞大教堂裡敲響的。從那時起,在我的想像中,古老、野蠻的波洛茨克始終是非常奇妙的:一個昏暗、荒涼的冬日,大圓木築成的克里姆林宮,附有木建的教堂和黑黢黢的小木房,堆堆被馬匹和身披羊皮、腳蹬樹皮鞋的行人踐踏過的積雪……當我最終回到現實中的波洛茨克時,自然再也找不到一絲與臆想的波洛茨克相象的地方。不過在我的頭腦中至今還有兩個波洛茨克,那就是臆想中的波洛茨克和現實中的波洛茨克。如今我看這個現實中的波洛茨克也已經頗有詩意了:城裡寂寥、潮濕、寒冷、陰暗,而車站上卻有一個暖和的大廳,大廳裡有巨大的半圓形窗戶,儘管外面天剛剛黑下來,而枝形吊燈早已大放光明。大廳裡人很多,文職武官都有,他們都匆匆忙忙地趕在去彼得堡的列車進站前吃飽喝足,到處是說話聲,餐刀和盤子的碰撞聲;侍役穿梭往來,把調料和湯的香味帶到各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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