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蒲寧 > 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 | 上頁 下頁
九八


  我們常在市公園裡聽音樂會,消磨傍晚的時光。昏暗中,飯館的涼臺燈火通明,遠遠望過去跟劇院的舞臺一樣特別醒目。哥哥徑直到飯館裡去,我們有時到花園那邊去,那裡是懸崖的盡頭。夜是那麼濃,那麼黑,那麼溫馨。懸崖下面一片漆黑,有幾點燈光閃閃爍爍,一陣陣歌聲時起時伏,象讚美詩一樣和諧。這是城郊小夥子們在歌唱。歌聲同黑暗和寂靜融合在一起。列車象一條發亮的鏈子,隆隆駛過,這時,特別令人感覺到這山谷的幽深和黑暗;隆隆聲逐漸減弱、消逝,列車仿佛走到地底下去了。於是又聽到了歌聲,山谷那邊的整個地平線似乎隨著蛤蟆無休止的顫音而抖動;這寂靜和黑暗也似乎被蛤蚊的顫音所記現永遠處於麻痹的狀態之中。

  她愉快地朝前擠過去,當我們從黑暗中走上擁擠的飯館涼臺時,眼睛被強烈的燈光刺得睜不開。哥哥已經成了醉人,他立刻向我們招手,顯得情意綿綿。與他同桌的有瓦金、列昂托維奇、蘇利馬。他們吵嚷嚷地給我們讓坐,還要來白酒、酒杯和冰塊。後來音樂也已停止,涼臺外的公園黑乎乎、空蕩蕩的,不知從哪裡偶爾拂來一陣微風,吹得玻璃罩中的燈火搖曳不定,燈罩上佈滿了夜間的小昆蟲,但是大家都說時候還早。最後大家都同意該走了,卻仍然沒有馬上分手,而是結夥回家,一路大聲交談,把路旁的木板人行道路得咯咯響。花園已沉睡,夜更黑更神秘了,深夜斜落的月亮的光線柔和地灑滿大地。當我們,只剩三個人,走進自家院子的時候,月亮正俯瞰著它,照耀著黑魆魆的玻璃窗走廊;一隻蟋蟀在低聲鳴叫;白牆上映出廂房旁那棵槐樹的每一片葉,每一根枝丫的凝固的陰影,異常清晰,異常優美。

  臨睡前的時刻最為迷人。床邊小桌上蠟燭微光瑩瑩。窗外襲來一股涼氣,給人以清新、年輕、健康的幸福之感。她穿著睡衣坐在床沿上,兩隻黑眼睛盯著蠟燭,兩隻手編織她那柔和、光亮的辮子。

  「我的變化你總是大驚小怪,」她說,「你要是知道你自己的變化有多大就好了。你有點愈來愈不注意我了,特別是我們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只怕我會為你變成空氣,你沒有它就活不下去,可你又不去注意它,難道我說的不是實話?你說這是最大的愛,可我似乎覺得,這意味著,得到我並不使你滿足。」

  「不滿足,不滿足,」我笑著說,「我現在什麼都不滿足。」

  「我還要說,有什麼地方老吸引著你。格奧爾基·阿曆山德羅維奇已經告訴我了,你要求同統計員一道出差。幹嘛?冒著烈日乘車,在塵土飛揚中顛簸,然後坐在悶熱的鄉公所裡,沒完沒了地按我發出去的那些表格中的項目向烏克蘭人一一查問……」

  她把辮子甩到肩後,抬起眼睛問:

  「是什麼東西吸引著你?」

  「僅僅因為我幸福,因為我真的覺得我現在什麼都不滿足。」

  她握住了我的手:

  「你當真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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