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蒲寧 > 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 | 上頁 下頁
九〇


  5-17

  我當天夜裡就乘車去彼得堡。從教堂一出來,我就往回走,到火車站去乘搭開往波洛茨克的火車,想在那裡隨便找一家舊旅館,過一段與世隔絕的日子。去波洛茨克的火車很晚才開。車站上空無一人,漆黑一片。只有小賣部的櫃檯上點著一盞朦朧欲睡的燈,牆上掛鐘的滴答聲那麼拖遝,仿佛時間本身也到了盡頭。四周是死一般的靜寂,我獨自一人坐了很久很久,最後,不知從什麼地方飄來茶炊的香味,車站開始騷動起來,明亮起來了。這時,誰知我竟糊裡糊塗地買了張上彼得堡的車票。

  還在維切布斯克車站上,當開往波洛茨克的火車久等不到的時候,我感到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我很詫異,很納悶:眼前的一切都是些什麼?有何目的?我又為什麼置身其中呢?小賣部闃無人聲,半明半暗,櫃檯上點著一盞朦朧欲睡的燈,陰沉的車站大廳顯得空闊、深長、高大,中央擺著一條長桌,佈置得跟所有車站一樣刻板。小賣部散發出夜間車站的茶炊的芳香時,一個昏昏欲睡的駝背老僕役,身後拖著燕尾服的後襟,一拐一拐地從櫃檯後邊什麼地方鑽了出來,哀歎著自己年邁體弱,腿腳不靈,開始爬到牆邊的椅子上,用一隻顫巍巍的手點燃毛玻璃球形壁燈……接著一個身材魁梧的憲兵神氣十足地經過小賣部走向站台,腳下的馬刺嘎嚓作響,他身上的長軍大衣一直拖到腳根,後岔使人聯想到名貴的牡馬的尾巴,——這都是何物?為何目的?出於何種動機?那憲兵開門進站台時,放進來冬雪之夜的清新空氣是多麼古怪啊!我一下子從發呆中清醒過來,不知為什麼突然決定上彼得堡。

  波洛茨克冬雨霏霏,透過列車之間的罅隙,我看到這城市街道泥濘,單調毫無特色,不免感到掃興,而這掃興反倒使我高興。後來我在途中寫道。「無窮無盡的白晝。無邊無際的林海雪原。車窗外老是蕭索的蒼白的天穹和積雪。列車一會兒鑽進密林,一會兒又出現在荒涼的雪原,遙遠的地乎線上,黢黑的樹林上方,低垂的天幕上掛著一抹鉛灰色的雲。車站全是木材建成的……到北方了,到北方了!」

  在我眼中彼得堡已是位處極北。在陰霾的暴風雪中,出租馬車載我沿著樓房異常整齊、異常高大、異常相似的街道飛奔,駛向利戈夫卡,駛向尼古拉耶夫車站。不過才下午兩點多鐘,車站主樓上的圓鐘就已經放亮。我在運河流經的利戈夫卡停了車,離開車站不過兩步遠的光景。這兒到處是木柴棧、車夫夜店、茶館、小飯館、啤酒店,環境很糟。我在車夫介紹下進了一家旅館,和衣坐了許久,從六層樓上高處的一個無比陰鬱的窗口,望著黃昏前大雪紛飛的天幕。旅途的勞頓,火車的顛簸,使我覺得眼前一切都在旋轉……彼得堡!我強烈地感覺到我已身處彼得堡,完全被它的黑暗、複雜、可怕的宏偉包圍了。房間裡又悶熱又憋氣,陳舊的毛料帷幔和沙發罩、用來打光下等旅館房間地板的一種發紅的東西散發出臭不可聞的氣味。我走出房間,順著陡直的扶梯跑下樓去。街上暴風雪攪得天昏地暗,冰冷的雪花向我撲面而來。我攔住一輛在風雪中出現的出租馬車,直奔芬蘭車站,——去體驗一下異國情調。我在那裡很快就喝醉了。突然給她拍了一份電報。

  「我後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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