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蒲寧 > 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 | 上頁 下頁
八九


  5-16

  第二天夜晚我已經上了火車,孤單單地一個人坐在簡陋的三等車廂裡,感到有些害怕。微弱的燈光不斷地搖曳晃動,照在木板凳上,顯得淒清慘淡。我站在黑洞洞的窗戶旁,一股股新鮮的氣流從看不見的窗縫裡鑽進來,砭人肌膚。我兩手搭在臉上擋住光線,凝神注視這窗外的夜和森林。那裡似乎有成千上萬的紅蜂嚶嚶嗡嗡,一下子又消失不見。有時,樹脂和機車燃燒木柴的氣味隨同嚴冬的清涼空氣一起吹過來……啊,這林中之夜多麼黢黑,多麼嚴峻,多麼凝重!林中小道狹窄、深邃、沒有盡頭。小道兩旁,千年古松的高大細長的黑影密密層層重疊著。明亮的車窗的方影斜斜地投射在林邊雪堆上,一晃而過。窗外不時又問過一根電線杆,它先愈變愈高,又愈變愈遠,隱沒在黑暗和神秘之中。

  早晨我一覺驚醒,精神爽快。列車停了,已到了斯摩棱斯克。這是一個大站。周圍一片光明和寧靜。我跳出車廂,貪婪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車站門口圍著一群人,我跑過去一看。原來是一隻被獵人打死的野豬撂在地上,它龐大、粗壯,已凍得硬梆梆,極其可怕,不忍一睹。它周身豎著又長又密的灰色剛毛,沾上了一層乾燥的雪粉,兩隻家豬一樣的小眼睛,嘴咬得很緊,伸出兩顆大獠牙。「呆在這兒嗎?」我想了想,「不,繼續走,到維切布斯克去!」

  我乘車到維切布斯克已近黃昏,一個寒冷而明亮的黃昏。到處是厚厚的雪層,潔淨而缺乏生氣,好象是塊處女地一般。這個城市在我看來是古老的、非俄羅斯的。高大的房屋連成一片,尖尖的屋頂,不大的窗戶,底層的大門幽深,呈半圓形,做工粗糙。你往往會碰見老猶太人,他們一色都穿長襟衣,白長襪和皮靴,長鬢髮就象彎曲的管狀綿羊角。他們面色蒼白,一律烏黑的眼睛帶著憂鬱的疑惑神情。人們正在熱鬧的街道上游近,人行道上一大群胖姑娘慢慢吞吞地挪動步子。她們穿著省裡猶太人的盛裝,淡紫、天藍、石榴紅色的厚絨面皮襖。一些小夥子跟著她們後面,不過很支雅,而且保持一段距離。他們全都戴圓頂禮帽。也留著長鬢髮,那東方人的甜甜的臉面嬌嫩、渾圓,象少女一般。他們腮邊生長一層青春期的絨毛,目光象羚羊的一樣懶散……在這群人中間,在這座我覺得是那樣古老的城市裡走著,我仿佛著了迷,感到一切都是那麼神奇。

  天黑了,我來到一個廣場上,這兒聳立著一座有兩個小鐘樓的黃色的天主教堂。我走進去,就看見半明半暗中擺著一排排長椅,再往前,祭壇的供桌上有點著半圈蠟燭。摹然間在我的頭上什麼地方響起緩慢的、沉思般的風琴聲,音流低沉平穩,後來逐漸升高、壯大,出現了刺耳的象金屬發出來的尖銳聲……又完全變成顫音、擦音,似乎要掙脫壓抑它的什麼東西;突然間,衝破了。響起洪亮的天堂讚美歌……再往前,燈火闌珊處,傳來時高時低的呢喃細語聲和鼻音濃重的拉丁語的吟誦聲。在粗大的上端隱沒在黑暗中的國石柱兩邊,一些鐵制披甲兵立在往基上,昏暗中看上去就象黑色的幽靈。祭壇上方高處有一扇繪彩的大窗戶,隱沒在朦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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