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蒲寧 > 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 | 上頁 下頁
八二


  5-12

  我有時到火車站去。凱旋門外一片昏暗,外縣荒涼的夜開始了。我腦海裡浮現出一座我從未見過、並不存在的小城鎮,它是我想像出來的,但是我確乎在裡面度過了我的一生。我看見了白雪皚皚的寬闊的街道,積雪中幾間黑魆魆的破屋,以及其中一間的紅色的燈火……我高興地反復對自己說:對,對,就這麼寫,就這麼三個詞:積雪、破屋、神燈……再不要別的了!——田野裡的寒風已經送來機車的吼聲,哧哧的排汽聲,還有煤炭的氣味,給人甜滋滋的感覺,使人內心激蕩,產生一種嚮往遠方、嚮往廣闊天地的感情。迎面一輛黑乎乎的馬車拉著乘客飛馳而來——難道是莫斯科的郵車到了?真的,小賣部餐廳顧客擁擠,熱鬧非凡,燈火通明,彌漫著廚房和茶炊的氣味;韃靼人侍役穿來竄去,他們的燕尾服後襟不住地擺動。這些人無一例外的是羅圈腿,黑臉膛,寬顴骨,xx眼睛,腦袋瓜子圓得象炮彈,青灰色頭髮剪得短短的……一夥商人圍坐在大桌子邊,吃著辣根拌冷鱘魚。這些閹割派教徒穿著狐皮大衣,都有一張婆婆臉——寬大、皮膚緊繃、番紅花色、眼睛細長……車站的售書亭對我總是極有吸引力,我象餓狼一樣圍著它轉,探起身子去看蘇沃林版本的黃色和灰色書脊上的字跡。這一切都激起我對旅行和坐火車的無窮的渴望,渴望變成憂愁的思念,思念她,思念那個使我在旅途中能得到難以言表的幸福的人,我急忙跑到外面,坐上一輛雪橇飛駛回城,回編輯部去。內心痛苦和行動快速總是這麼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啊!我坐在雪橇上,在坎坷不平的路上隨著雪橇起起伏伏,顛顛撲撲。我抬起頭來——原來是個月夜,黑壓壓的冬雲飄動著,它的後面有一張蒼白的臉時隱時現,發出白光,閃閃爍爍.它那麼高遠,對一切又那麼冷漠!烏雲移動著,忽兒露出它來,忽兒又遮蔽了它——它總是那樣,無動於衷!我仰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直到脖子都酸疼了。我竭力想弄明白,當它突然從烏雲後面鑽出來,大放光芒,那是個什麼樣子呢?死人的白面具嗎?從內部發出來的光究竟是什麼樣的呢?是硬脂的嗎?對啦,對啦,是硬脂的光!以後無論在什麼地方我都這麼說!在前廳裡我碰見阿維洛娃,她驚喜地說:「啊,太好了!跟我去聽音樂會吧!」她穿一件帶花邊的黑衣服,漂亮極了,肩膀、手臂、胸脯上端的曲線都裸露著,使她顯得更嬌小,更苗條。她在理髮店燙了發,稍稍撲了些脂粉,因此眼睛更顯明亮、烏黑。我幫她穿上皮大衣,竭力克制著自己,不去突然吻這裸露的身體,香噴噴的卷髮,它們是這樣靠近著我……「貴族俱樂部」的大廳裡枝形吊燈照耀著舞臺。舞臺上面盡是首都的明星:一位美麗的女歌唱家和一位魁梧的黑髮男歌唱家。那位男歌唱家,同所有的歌手一樣,身體好得出奇,精力旺盛得象匹小公馬。他的兩隻大腳穿著掙亮的漆皮鞋,燕尾服異常合體,露出白胸脯和白領帶。他以豪爽、剛毅而又有點咄咄逼人的氣勢唱出那挑釁性的、雄赳赳的歌。女歌唱家跟他時分時合,要不就急忙回答他的問話,要不就用嬌嗔、哀怨、憂傷、狂歡、安樂和哈哈大笑的花腔打斷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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