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蒲寧 > 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 | 上頁 下頁
七二


  5-08

  為了找個藉口呆在奧勒爾,她開始學音樂。我也找了一個藉口:在《呼聲報》工作。起初我甚至有些高興:我的生活總算走上了正軌,承擔了一點義務,免得無所事事,整日閑著無聊,這使我感到慰安。不久,一個念頭愈來愈經常地閃現在我的腦際:這是我嚮往的那種生活麼?我正風華年韶,也許應該擁有整個世界,而實際上卻連一雙膠皮套鞋也沒有!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嗎?是的話,那麼再往後呢?我開始覺得,我們的親密關係,我們的感情、思想、興趣的一致,也就是說,她的忠貞,都遠非是絕對可靠的。「幻想與現實之間的永恆的矛盾」,完美無缺的愛情永不可得,這些感受都是我在這年冬天深切體驗到的,而且對於我來說是完全新的,在我這方面仿佛是極不合理的。

  最使我煩惱的是同她一起去作客,參加舞會。我看到,每當她跟青年英俊、風流倜儻的人跳舞時,她就興致勃勃,精神飽滿,裙子和雙腿快速閃動,這時那動聽的嘹亮的音樂,一支支華爾茲舞曲就狠狠地敲擊著我的心,以至我潸然淚下。她跟圖爾恰尼諾夫,就是那個高得出奇的軍官跳舞時,大家都很欣賞。他蓄著半拉子連腮鬍子,黝黑的長臉孔沒有光澤,烏黑的眼睛呆板凝滯。麗卡的個子已相當高了,可圖爾恰尼諾夫比她還要高出兩頭。他緊緊地摟著她,從容地、長時間地帶她轉圈,居高臨下,死死盯住她。麗卡仰起面來向著他,露出一種既像是幸福又像是不幸的表情,使我覺得十分可愛同時又萬分憎惡。我那時祈禱過上帝,希望發生一件難以置信的事情:他突然彎下頭來吻她一下,這樣就會立刻解決問題,證實我內心沉重的預感和痛苦!

  她對我說過:「你只關心自己,要一切都遷就你的意思。剝奪了我的一切私生活,一切社交活動,叫我象你一樣離群索居,那你就高興了……」

  確實,有一條隱秘的法則,要求在任何一種愛中,特別是在對女性的愛中要有憐憫溫柔之情。可我卻硬是不喜歡(尤其是在人群之中)她有愉快活潑,力圖討人喜歡、出人頭地的時刻,我深深地喜歡她的樸素、嫡靜、溫順、軟弱、眼淚,要知道,她流淚時嘴唇會立刻象小孩那樣噘起來。在社交場合,我的確常常持疏遠態度,象一個不懷好意的旁觀者。我甚至為自己這種疏遠和不懷好意的態度暗自高興,因為這種態度使我對人們一切缺陷十分敏感,洞察入微。然而我又多麼渴望跟她親近,不達目的我又多麼痛苦啊!

  我常常給她念詩。

  「你聽,這多感人!」我嚷道。「『請把我的靈魂帶到歌聲嘹亮的遠方,那兒的憂鬱就象小樹林上的月光!』」

  可她並不覺得感人。

  「是呀,寫得好極了!」她舒適地躺在沙發上,兩手托住腮幫,睥睨著我,輕聲而冷淡地說:「不過為什麼寫『就象小樹林上的月光』呢?是費特寫的嗎?他總是過分喜歡描寫大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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