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蒲寧 > 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 | 上頁 下頁
七〇


  5-06

  十一月,我動身回家了。臨別時我們約好:她十二月一日到奧勒爾等我,我呢,為了兔遭非議,晚一點去會她,哪怕晚一個禮拜也行。可是,一等到一號那天,我想搭上她要乘坐的那輛從縣城開去的夜車,就在寒冷的月夜裡,乘坐馬車疾馳皮薩列沃。我又看到和感覺到那個奇妙的夜晚!看見自己疾馳在巴圖林諾和瓦西裡耶夫斯科耶之間的雪原上。兩套馬車飛奔著,轅馬似乎總在一個地方搖晃它的軛,大步跑著;邊套馬的臀部有節奏地一起一伏,閃亮的後蹄揚起一團團雪塊……有時兩匹馬偏離大道,陷進深雪裡,同落下來的套索裹在一起,弄得有一陣急急忙忙起來。後來,它們又跳到大路上,向前飛奔,緊緊拉著拴套軸……一切都在飛奔,都在急忙趕路,同時又像是站著等候。遠處,雪上的冰淩象鱗片一樣在月光下一動不動地泛著銀光,低矮的,在寒氣中變得渾濁的月亮也一動不動地照著,它四周圍著一道寬寬的朦朧的虹暈,顯得神秘而淒涼。我比一切都更凝然不動,僵坐在這跳躍然而又像是靜止不動的車中,暫由它去擺佈,呆呆地等候著,同時又悄悄地回顧往事:那是我在巴圖林諾度過的第一個冬天,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也是去瓦西裡耶夫斯科耶的路上,我那時剛進入青年時期,單純、天真、快活,開始想入非非,陶醉於從瓦西裡耶夫斯科耶帶回來的那些陳舊卷冊之中:四行詩、書翰、哀歌、敘事詩:

  躍馬飛馳。四周空蒙一片。
  茫茫草原展現在斯維特蘭娜眼前……

  「如今這一切又在何方!」我沉思著,不過總的我還是保持這種狀態——呆呆地等待著。「躍馬飛馳。四周空蒙一片。」我合著馬車飛奔的節拍,暗自吟誦(運動的節奏對於我總是具有這樣的魔力)。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古代剽悍的騎士,頭戴高筒軍帽,身披熊皮大氅,策馬疾馳。然而,那個站在馬車前部的雇工,塞在我凍僵了的雙足周圍的麥秸,使我回到現實中來,那雇工身穿短皮襖,外罩厚呢大衣,雪花披滿一身。噴香的麥秸上也撒滿雪粉,凍得梆硬……在瓦西裡耶夫斯科耶外,馬車滑進一個坑裡,轅馬跌倒,折斷了車轅。雇工下車捆綁車轅時,我心裡急得要命,生怕誤了火車。一到車站,我立刻掏完所有的錢買了一張頭等車票(她一向坐的都是頭等車廂),然後直奔站台。我還記得,月光透過寒氣傾瀉下來,朦朧不清,站台上路燈和電報房明亮窗戶裡射出的黃色亮光就消失在這月光中。火車漸漸駛近了,我翹望遠方,雪花紛飛,迷茫昏暗。嚴寒,內心冰冷得戰慄,我感到自己簡直成了玻璃人。突然間,大鐘敲響,聲震遠方,接著是一陣刺耳的開門和關門的哐啷聲,人們匆忙地大步走出車站大廳。這時遠方出現黑黢黢的模模糊糊的機車,它艱難喘息著,緩慢行進,露出由暗紅色燈組成的可怕的三角形……列車好不容易進了站,它整個兒被冰雪覆蓋,內外都凍透了似的,發出吱吱嘎嘎的尖利聲,好象在訴苦一樣……我跳到車廂過道上。推開車廂門。櫻桃色的窗幔遮掩著壁燈,她坐在昏暗處,肩上披著皮大衣,徑直看著我,整節車廂只有她一個人……

  老式車廂很高大,下面有三對輪子,在嚴寒中奔跑時,整個兒都在隆隆響,老是搖來晃去,門和側壁吱嘎吱嘎地響,窗玻璃上結滿了灰色的冰花……夜已深沉,我們也走得很遠了……一切都自自然然發生了,超出我們的意志和理智的範圍……她站起來,臉頰鮮紅,神色迷茫。她理了理頭髮,坐到角落裡,合上眼睛,顯出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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