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蒲寧 > 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 | 上頁 下頁 |
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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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在尼古林娜客棧投宿的時候,我偶爾也到謝普納亞廣場上徜徉,然後去寺院後面的空地,那兒有一大片圍著古牆的墓地。墓地上陰風慘慘,荒草叢蕪,一派淒涼的景象。無人過問的十字架和墓碑在此永世長眠,使人產生一種虛幻的、似是孤寂和朦朧的冥想。墓地大門頂上畫著遼闊的灰藍色的平原,其中墓穴龜裂,墓碑頹圮,碑下露出的骷髏,白齒森森,肋骨磷磷,還有遠古時代的老翁和老嫗,裹著的白屍衣已經變綠。平原上飛翔著一位巨大的天使,吹著喇叭,他那淡藍色的衣袍一陣陣地飄動,一雙裸露的少女般的腿彎曲著,向後翹起兩隻白堊色的長腳掌……客棧裡充滿了縣城秋天的寧靜,同樣是空蕩蕩的——幾乎沒有什麼人從鄉下來。我轉回去,走進院子,第一個碰見我的是廚娘,她穿著男式長統靴,手抱一隻公雞從院棚下向我走來。「我這就抱進屋去,」她說,不知為什麼笑起來。「它老糊塗了,現在只好叫它和我住在一起……」我踏上寬闊的石階,穿過黑洞洞的過道,然後經過擱有鋪板的暖和的廚房,走進正房,其中有一間是女店主的臥室,另一間是住客人的,裡面擺著兩張大長沙發。偶爾來投宿的小市民和僧侶便在沙發上面睡覺,現在更多的倒是被我一個人佔用。房裡很安靜,只有女店主臥室裡的一隻鬧鐘發出均勻的嘀答聲……「逛街了嗎?」從臥室走出來的女主人親熱地問我,客客氣氣地對我嫣然一笑。她的嗓音多麼迷人,多麼動聽啊!她體態豐腴,圓圓的瞼,有時望著她,我不能不動情,特別是當她從澡堂回來的那些夜晚,她坐著慢慢品茶,全身皮膚紅通通的,一頭黑髮還濕漉漉的,眼神安詳柔和,潔淨的身上穿著白色的睡衣,悠閒自得地靜靜躺在安樂椅中,而她寵愛的那只貓,長著白絲絨一般的毛和粉紅色眼睛,伏臥在她兩個稍許分開的豐滿的膝蓋頭上打呼嚕。外面傳來碰撞聲,那是廚娘在街上關牢百葉窗,發出砰砰的聲響。她順著窗戶兩側的圓洞塞進曲柄鐵銷,那是一種使人想起充滿危險的古代的東西。尼古林娜起身把鐵楔子插在銷子尾部的窟窿裡,重新坐下喝茶。屋裡顯得更加舒適了……這時,我腦海裡浮現出種種怪異的感情和念頭:這就拋棄一切,永遠留在這裡,在這個客棧裡,到她那溫暖的臥室裡去睡覺,傾聽鬧鐘均勻的嘀答聲!有一張沙發上方掛著一幅畫,畫上是青翠欲滴的樹林,濃密蔥蘢,樹下有間小木房,木房旁站著一位老人,溫和地彎著腰,一隻手撫摸著褐熊的頭;那熊也是個溫順的傢伙,爪子軟乎乎的。另一張沙發上方掛著一幀照片:照片上一個身著黑禮服的老頭躺在棺材裡邊,臉色蒼白,神態傲慢,他就是尼古林娜的亡夫。任何人坐在或躺在沙發上看了這張照片,都會油然產生一種荒誕不經的感覺。廚房裡打零工的郊區姑娘們一邊用鋒利的彎刀砍留過冬用的新鮮捲心菜,一邊唱著:「馬車停在教堂門前,隆重的婚禮在舉行……」這些細碎的敲擊聲和悠揚的歌聲從廚房裡傳出來,融進這漫漫的秋夜裡。在這支市井的小調中,在家務勞動的均勻的節奏中,在陳舊的版畫中,甚至於在死者身上(他的生命在這幸福而又毫無意義的客棧生活中仿佛還在延續),這一切都蘊含著一種既甜蜜又痛苦的悲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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