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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4-11

  我離家時那些紊亂的沉思,都充滿深深的憂戚與柔情,眷戀我剛與之分離的一切,憐恤我留在巴圖林諾使之處於幽寂和孤獨的東西。我甚至看見和感到自己不在那裡了,看見自己那個已人去樓空的房間,它好象在幾乎是虔城的緘默中還保存著那已經永遠結束了的東西——過去的我。但在這憂鬱中卻暗含著極大的歡樂與幸福,因為幻想終於實現了,爭得了自由和確定了志向,並且開始進行活動和取得了進展(何況這還是完全不確定的、非常吸弓隊的進展人每到一個新站,這些感情就與之俱增。因此,當過去的、已經離棄的東西還沒有最終放棄,還要到某個遙遠的地方(到一個可愛的、但幾乎是陌生的地方)去的時候,當目前一個有點變得愈來愈有趣、愈來愈明顯的東西還沒有固定下來的時候,原先的那些感情就已經變淡了。你看我現在同周圍許多陌生和粗魯的人都有點搞熟了,對他們都有所瞭解,除了我個人的感情之外,也開始懷有他們的感情,開始對他們作各種揣測,區藥出阿斯莫洛夫煙草和馬合煙草的氣味,區別出叫個女人膝蓋上的包袱與一個新兵胳膊下的箱子的不同,這只箱子畫著橡樹花紋,放在我的對面。我現在已經發覺,這個車廂是相當新的和乾淨的,它鑲著黃色的凸出的板條,使車廂四壁象火爐一樣溫暖。由於各種煙草的煙霧彌漫,車廂裡非常問人。煙草一般都是刺鼻難聞的,但這煙氣卻給人以人類和睦生活、免受窗外風雪侵襲的愉快的感覺。窗外的電報線一起一伏,永無休止地在遊動。這時我很想到外邊去吹吹風雪,於是我搖搖晃晃地走到門口……原野上冰雪的寒氣吹到車廂的過道上。四周一片白皚皚,現在已分不出什麼困地了。雪終於漸漸稀少,天開始明亮。更加發白了。此刻列車正駛近某個地方,並要停上幾分鐘。這是一個荒涼的小站,寂靜,只有前面的機車急躁地發出噝噝聲。但這一切——無論是列車暫時的停留和沉默,無論是噝噝作響的機車的等候,無論是停在前頭冰雪已融的軌道上的貨車的欄板對車站的遮擋,也無論是那只母雞在鐵軌中間象在家中一樣心安理得地邊走邊啄食的情景,都有其深奧難測的美。這只母雞不知為什麼註定要在這個小站上安度自己的一生,而且對你往何處去全無興趣,不管你為什麼要走和抱著什麼樣的幻想與感情,縱然這些感情含有無限崇高的歡樂,並與一些表面上看來如此微末和尋常的事物有關……

  後來,快到黃昏的時候,一切都只集中到一點:等到第一個大站的到來。但到站之前我在過道上老早就覺得冷了,直到那不予人以快感的黃昏降臨,我才最後看到前面五光十色的萬家燈火,看到伸向四方的軌道、信號所、道岔、備用機車,然後又看到車站和擁擠著人群的黑壓壓的站台……不難想像,我是怎樣一頭沖進一間香氣撲鼻的、明亮的小食店裡去,開始用世界上最美味的菜湯燙著嘴皮!

  這結果相當意外:飯後我拿著紙煙坐在車廂黑魆魆的窗戶旁。車廂又轟隆轟隆響了,吊在角落上的路燈燃著一支公家的大蠟燭。在這煙霧騰騰的昏暗中,我思考著,不管怎麼奇怪,馬上就是我的旅程的目的地了,就是我幾乎還難以想像的奧勒爾,但這個地方仍有一點是令人驚歎的,那就是順著車站走——根據大地圖上的間距,北至莫斯科,彼得堡,南至庫爾斯克和哈爾科夫,而主要的則是到塞瓦斯托波爾,這裡,仿佛永遠都保留著我父親年輕時代的生活……我忽然對自己說,難道我現在真的要到《呼聲報》社去找一個職位嗎?當然,那裡也有一種東西非常吸引我——那兒有一個編輯部,有一個印刷廠。不過,庫爾斯克,哈爾科夫,塞瓦斯托波爾……「不,這全是胡扯!」我忽然對自己說。「我只是順便到奧勒爾來瞭解一下,一知道大家給我的動議,我就會說,我要考慮考慮,要同哥哥見見面……我是順路來的,還要往前走,到哈爾科夫!」

  但是,看來連順便去也不該了。事情比我想像的還要好些;象故意為難一樣,我到奧勒爾誤了點,_這時到哈爾科夫去的列車正好從上邊開來。而這趟列車,象有意似的,漂亮得使我大開眼界。這是一趟快車,機車大得可怕,是美國製造的,全車所有笨重的大車廂只有頭二等,窗口掛著毛紡窗簾,在藍色的絲綢布下,射出半明半暗的燈光,整個牢廂溫暖、舒適,一如豪華的世界,在這樣的世界中度過一宵(而且是往南方去的旅途上),我已感到完全迷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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