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蒲寧 > 阿爾謝尼耶夫的一生 | 上頁 下頁 |
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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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 嗣後春天來了,這是我一生中最不平凡的一個春天。 現在我還記得,當時我同奧麗婭坐在她的房間裡,一隻窗戶朝大院開著。這是陽光明媚的三月的一個傍晚,時間約莫五點鐘。突然,父親一邊扣著短皮大衣,一邊象平常一樣精神奕奕地闖了進來。此時他的鬍子雖有些斑自,但依然象個年輕人。他說: 「瓦西裡耶夫斯科耶來了一個信差。據說皮薩列夫好象是中風了。我馬上要到那邊去,你想同我一起去嗎?」 我站起來,突然要到瓦西裡耶夫斯科耶去,有可能見到安卿,真是幸運,我從內心感到高興,於是我們立刻就動身了。使我驚訝的是:皮薩列夫活得好好的,而且很快樂,他也很驚訝,不明白自己發生了什麼事。『你還是少喝一點吧!』第二天臨別時父親在前室對他說。「小事情!」皮薩列夫回答說,兩隻茨岡人的眼睛笑著,幫我父親穿上短皮大衣。我看貝他體格勻稱,皮膚黝黑,一把黑鬍鬚,穿著一件紅色的絲綢斜領襯衣。衣襟擺在外面,一條肥大的黑燈籠褲,一雙繡著銀花的紅平底軟鞋。我們平安地回到家。可是很快就來了春汛,來得如此迅猛,以至我們同瓦西裡耶夫斯科耶有兩周完全斷絕了通訊。到復活節的頭一天,到處都幹了,柳枝和牧場也已經發綠。我們大家準備到瓦西裡耶夫斯科耶去,而且坐都坐上了四輪馬車,忽然大門口來了一匹馬,隨後是一乘賽跑用的馬車,馬車上坐著表哥彼得·彼得羅維奇·阿爾謝尼耶夫。 「基督復活!」他把車子駛近,非常泰然自若地說。「你們是到瓦西裡耶夫斯科耶去嗎?那再及時不過了。皮薩列夫死了。今早他一覺醒來,去見他的姐姐,突然倒在椅子上,於是完蛋了……」 我們走進他們家裡的時候,人們剛好把皮薩列夫洗過和收拾停當。他躺著,和一般剛停床而未入殮的死者一樣,這一情景的離奇巧合確實使人吃驚,因為他剛好停放在兩周前還站在門口微笑的大廳裡,當時由於夕陽照射和自己煙捲的刺激眯縫起眼睛。他現在也眯起眼睛躺著。至今我還記得那雙突起的淺紫灰色的眼睛。此刻他完全象個活人一樣,濡濕的、漆黑的頭髮梳得十分漂亮,鬍鬚也是一樣。他穿著一件新的常禮服,一件漿硬了的襯衣,結著一條黑領帶,一床被單蓋到腰間,被單底下顯露出他那筆直的被紮起來的腳。我安靜地呆呆望著他,甚至還試探了一下他的額角和手,差不多還是暖和的……但到黃昏一切都大變樣。我已經明自發生了什麼事。當叫大家去參加初次追悼會時,我便惘然若失地走進了大廳。從大廳的窗戶裡,還可以看到遠方田野上罩著一層暗淡的春天落日的紅霞,但從幽暗的河谷,從昏沉潮濕的田野,從黑壓壓的冰涼的大地上升起的暮靄,愈來愈濃厚地淹沒了落日的霞光。在人群雲集的昏暗的大廳裡,神香嫋嫋,空氣渾濁,各人手中的蠟燭,透過黑暗與煙霧閃出黃色的火光,而那些高高的教堂的蠟燭,圍在死者的四周,紅光搖曳,煙霧繚繞。在這些蠟燭的背後,幾個司祭扯開嗓門唱著,聲調悲愴。奇怪的是,他們老唱著「基督從死者中復活」,忽而高興,忽而漠然。我有時凝望著前面,看見死者的面孔不知怎的悲哀地耷拉下來,一天之中就變得暗無光澤,在煙霧和暮色裡,朦朧而又可怕地時隱時現。我有時又懷著熾熱的溫情,懷著尋找唯一避難所的情感,在人群中找到了安卿的可愛的面孔,她靜靜地和謙恭地站在那裡,燭光從下邊溫和而又天真地照著她的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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