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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2-04

  總之,羅斯托夫采夫的話中經常都表現出一種自豪感。自豪什麼呢?當然,自豪的是我們羅斯托夫采夫一家是俄羅斯人。真正的俄羅斯人;自豪的是我們過著完全獨特的、簡樸的生活,真正的俄羅斯生活,沒有也不可能有比這更美好的生活了,因為,簡樸的只是外表,而實質是富足的;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有俄羅斯歷史精神的合理產物,而俄羅斯又比世界上所有的國家都更為富裕、強大、正直和光榮。難道只有羅斯托夫采夫一個人具有這種自豪感嗎?後來我發現,許多許多的人都具有這種自豪感,而現在我另外還看到,甚至在那時這種自豪感都已成為時代的表徵了,可以特別強烈地感覺得到,而且不僅在我們一個城市裡。

  ……我在俄羅斯表現出最偉大的力量和深知這種力量的時代成長。我少年時代的視野是非常狹隘的,但是,當時所觀察的一切,我再重複一遍,是有典型意義的。是的,後來我知道,遠非只有羅斯托夫采夫一個人才說這樣的話。我常常聽到他們的這類過分謙虛的言詞:我們是一些愚昧無知的庸人,我們的皇帝亞力山大·亞力山大羅維奇①本人也只穿塗油的皮靴。可是我現在毫不懷疑,這種過分的自謙不僅很能說明我們的城市,而且也能說明當時俄羅斯人的一切感情。俄羅斯人在表現這些感情的時候,裝樣子的東西當然是不少的。比如,每一個穿厚呢外衣的人,在每一個十字路口就有這樣的表現:他們在隔街看到了教堂之後,就把便帽脫下,劃著十字,深深鞠躬,差一點沒磕到地上,可是他們卻常常賭得精光,常常言不由衷,用相反的東西表達自己的情感,你簡直弄不清到底什麼是最主要的呢?

  ①指亞力山大三世(1845—1894),一八八一至九四年的俄國皇帝。

  有一天,羅斯托夫采夫指著窗側框上由他用粉筆寫的一些記號說:

  「我們要期票幹什麼呢!這不是俄國的東西,古時候可沒這玩藝兒。做買賣的一向就象這樣。用粉筆在門楣上把別人欠的債記下來。債務人頭一次過了期,做買賣的就客氣地提醒他,第二次過了期,就警告他:喂,當心,可別第三次忘了,要不我就索性把所有的記號抹掉。那時你就會丟人現臉。」

  當然,象他這樣的人是不多的。按其職業來說他是個「富農」,但他自然不會也不應該認為自己是個富農,他公正地稱自己為做買賣的,當時他不僅不能與其他的富農相比,就是與許多一般的市民都不能相提並論。他偶而到我們這些搭夥的人這裡來,有時會忽然冷笑地問。

  「現在教你們念詩嗎?」

  我們說:

  「教呀。」

  「教什麼詩呢?」

  我們嘟噥起來:

  「『在巡邏的時刻——月兒漫步穹蒼——它透過冰凍窗戶的花紋——射來一線光亮……』」

  「喏,這有點不連貫,」他說。「『在巡邏的時刻月兒漫步穹蒼』——這我有點不明白。」

  我們也不明白,因為不知為什麼我們從來沒有注意到在「漫步」之後漏了一個逗號②。看來真的不連貫了。我們也無話可說,但他又問:

  「還有哪些呢?」

  ②俄語副動詞句須有逗號,原詩沒有,故不連貫,使人費解,但中譯無法表達。

  「還有:「一隻歌聲嘹亮的小鳥,愛上那高大的老橡樹的樹蔭,在那被風暴折斷的枝頭上,它找到了棲身之所與安寧……』」

  「喏,這還可以,聽起來舒服、可愛。現在您就念些徹夜祈禱的詩吧,『在偉大的天幕下』。」

  於是我不好意思地開始念了。

  「『來吧,你這虛弱的人,來吧,你這快樂的人,去做徹夜祈禱,去做安慰心靈的禱告……』」

  他聽著,微微閉上眼睛。後來我念尼基丁的詩:「在偉大的蒼茫的天幕下,我看見,一片草原在遠方伸展……」③這是一首豪放而又激越地描繪俄羅斯幅員遼闊,資源豐富,描繪她的力量和業績的詩篇……

  ③伊萬·薩維奇·尼基丁(1824—1861)俄國著名詩人。

  「噢,這才是詩呢!」他張開眼睛,竭力保持沉靜,站起身來要走了。「要好好學啊!要知道這是誰寫的嗎?是我們這號小市民,是我們的老鄉!」

  我們這座城市的其它的「買賣人」,無論是大是小,我再說一遍,都不象羅斯托夫采夫一家。他們經常只是在口頭上說得好聽,而事實上他們簡直就是在搶掠,「一心要從活的和死的人身上剝下一層皮來,」他們就象最壞的騙子一樣,短尺少寸,克斤扣兩,說假話,賭假咒,恬不知恥。表盡良心,他們過著肮髒、粗野的生活,互相誹謗,互相瞧不起,互相不懷好意,互相妒忌和猜疑,他們見到在城裡滿街閒蕩的傻瓜和傻女孩、殘廢者和癡呆的人就以可怕的殘忍手段和卑鄙的行為拿他們來開心,對待農民則表示公然的輕蔑,以惡作劇的膽量、狡猾和尋歡取樂來「愚弄」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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