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重返普羅旺斯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
告辭的時間到了,讓一馬力——或許在活著的法國人中,只有他還在廢寢忘食地工作——有一宗橄欖生意還沒做完,我們約好了下午早些時候去逛一逛橄欖樹林。他要我在戴比塞的摩登酒吧裡等他。 鄉村酒吧總是別具特色。摩登酒吧洗練、粗曠的裝修風格是多風的浩特·普羅旺斯的原始質樸性格的一個側面。每當有顧客走進來時,陣陣撲懷的寒氣便席捲而來。可是,經過了一陣寒喧,幾句親熱的話,寒意便漸漸收斂,熱烈的氣氛開始嫋嫋上升。這些一輩子都在戶外勞作的人們,平時講話離得很遠,加上時時陪伴左右的拖拉機的轟隆聲,他們的嗓門似乎都放大了。他們面對面大喊大叫,笑聲好似小型炸彈在爆炸。 有趣的是這裡老中少三代人都有,他們佩戴的頭飾非常有趣。屋中最年長的一位,在角落裡抱著杯茴香酒,用一隻手護著眼鏡。他戴的東西像是二戰時俄軍坦克隊長的裝束,黃褐色的粗帆布製品,帽邊長長的,像獵狗的兩隻耳朵,從他粗糙的、花白須宏的臉邊垂下。年輕一點的同伴不是戴著平帽,就是戴著羊毛女帽。有一個竟然戴著兩頂帽子,女帽塞進平帽裡扣在頭上。只有陽臺後面的小夥子,戴著項棒球帽,還算和現代氣息沾點邊。 後牆上懸掛著的電視機裡,一群外星球的人正合著音樂又喊又跳。店裡的顧客卻對此不屑一顧。一隻狗圍著桌子轉圈圈,希望能找到點什麼東西吃。我要了杯冰冷的紅葡萄酒,透過窗子,看著夜幕一點一點地籠罩下來。太陽早已落山了,一塊鍋底顏色的烏雲隨風而至,山上又該冷了。 有人把我介紹給了皮納特先生,他正站在一座石倉的入口處,吸著冷氣。相互有力地握了一下手後,我們坐過他的小車,開上了一條又窄又髒的小路。途中我們經過一個裝飾得稀奇古怪的蘋果園——一排又一排寸葉不生的蘋果樹,都用枯枝做成的細眼網連接起來。遠遠看去,似乎是有人想把整個果園裝扮起來,但臨到最後一刻卻失去了興趣。「這是為抵禦冰雹的。」皮納特先生說,「沒有這東西就保證不了收成,」他哼了一聲,兀自搖了搖頭,「是的,要保收成。謝天謝地,橄欖樹用不著這東西。」 我們離開蘋果園後,走進了一片橄欖樹的海洋。在這裡,我明白了皮納特的意思。山坡上數千株橄欖樹綿延不絕,屹立在裸露的山岩上,好似長葉子的原始雕像,大多數橄欖樹已有二百多年的樹齡,有一些可能年齡還要大一些,甚至翻番。這數千株橄欖樹結出的果實大概得以萬計數了,每一枚橄欖都得用手從樹上採摘下來。 我們在一排排成長陣的橄欖樹的盡頭停了下來,周圍村莊的一群男男女女正在那裡摘橄欖,他們的老老爺爺和老老奶奶們也曾做過同樣的工作。只是那時交通不暢,只能依靠騾子或步行,每年的橄欖收成也並不可觀,交通不便更使這些橄欖無法運送出去。這為年輕人的約會提供了一個難得的機會,浪漫的婚約往往就在這些樹下定下的。那時,一包橄欖肯定和一束紅玫瑰具有同樣的魅力。浪漫的愛情成就了許多恩愛的婚姻, 很多人將他們的第一個男孩子命名奧利弗(OliV ier, 意為「橄欖」)。 習俗有可能改變,採摘橄欖的工具也有可能改變,但採摘的技術還和兩千年前一模一樣。採摘時,先在樹根周圍鋪一大塊塑料墊子,然後用一個短把的梳子一大約八英尺寬,有一排鈍齒,足以修硫一隻非常非常大的帶毛動物一清劇樹枝。低一點的樹枝掃過之後,採摘的人爬上一座下寬上窄的三角形梯子,去掃拂較高的橄欖枝。人登在梯子上,半個身子就全部淹沒在橄欖葉中。只見穿著工作服的兩條腿從樹叢中垂落下來。凜冽的寒風中,我聽見橄欖啪啪啪啦地落在墊子上,偶爾有幾個藏在樹叢中的人被樹枝劃著凍得發腫的臉,憤憤不平地發出幾句咒駡。因為天冷的原因,咒駡的語速也放慢了。 這樣奔波了一整天,回到車裡,我的凍僵的手腳才開始感覺到暖意。這時,只有這時,我才真正理解了為什麼那麼多的農民寧願放棄橄欖而栽種葡萄。葡萄園很快就可以給你回報,只需大約短短的三年時間,你就會生意興隆,工作條件也會隨之大大改善。除了剪枝外,多數辛苦的勞作都可以選在太陽當空的時候進行,這不管是人的身體,還是對人的脾氣來說,都是很容易被接受的。同時,假如釀出了很好的葡萄酒,種植者還會更蕭灑。而橄欖就不同了,從我來到這裡,就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對我說,從沒有誰靠種橄欖發了財。 我想,我對於橄欖的印象可能更多是基於情感,而不是現實。我想到了橄欖樹在抗拒良然災害時那不屈不撓的身影,想到它們拒絕死亡的勇氣和毅力,想到這些平凡的樹種的不平凡的生長史。此時此刻,一片一片連綿不絕的橄欖葉在和煦的陽光中微微閃耀,粗壯的樹幹扭抱著從泥土中奮力而出,不知疲倦。我常常想,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名初入畫壇的新手在面對如畫般的景致時所發出的感慨。在這樣一個地方,在那些冰冷的山坡上,我所看到的那些淳樸務實的農民們含辛茹苦、堅韌不拔的身影,同樣讓我又驚又喜。真的,你要幹這樣的活兒,你就得愛惜這些樹。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