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重返普羅旺斯 | 上頁 下頁
四九


  第十一章 橄欖油的發現

  我出生的時候,英國還處於美食學的黑暗年代。當時絕大多數好吃的東西要麼乾脆沒有,要麼實行配給制。黃油和肉類以盎司計量,運氣好的話每星期才能分到一次; 新鮮雞蛋則很少能碰到;土豆被製成粉末狀——我依稀記得當時被稱為POM——和上水後就變成了溫熱的黃白色糊狀。我第一次吃香蕉是在我六歲時,那時已是戰後,當時我甚至不知道該怎樣剝皮;巧克力更是不敢想像的奢侈品;橄欖油則根本就沒有。橄欖油最初在英國露面時,只被當作來自英吉利海峽彼岸的一種新鮮物品,不適合用來炸魚、炸土豆條。烤牛肉或約瑟布丁的配料。如果哪位廚師喜歡冒險,想買些這種可疑的外國進口液體,那唯一能找到它的地方就是叫「藥劑師靴子」的藥房連鎖店。這裡有治咳嗽和拇囊炎的藥,假牙清潔劑,胸部按摩油或去頭皮屑洗髮水。在它們旁邊,體或許會幸運地看到一個藥瓶似的普通小瓶子,上面只標著「橄欖油」的字樣。人們認為沒有必要在標簽上寫上更多細節——如產地。生產商、橄欖油的生產作坊。儘管它只是剛剛在英國露面,卻還沒有運用類似「特別清純」那樣能夠激發英國人想像力的煽動性辭句。在那年月,橄欖油充其量只是一種商品,甚至連普通商品都算不上。

  然而,在橄欖油在南歐被或多或少地被限制了兩千年後的今天;已經傳播到北部那些無法種植橄欖樹的陰冷而灰暗的國家。它繼續向西傳播,越過了大西洋。但最初,橄欖油在美洲土地上的傳播並非一帆風順,而是被放在加入冰塊的馬丁尼酒中飽受寒冷的折磨。

  幸運的是,今天,整個世界文明向前邁進了一大步。雖然仍可在吧台後看見橄欖,但橄欖油的地位已大大提高了——首先進人了廚房,最近又進入那種連點瓶礦泉水也要單開張賬單的時髦的餐館裡。在這些自視甚高的餐館中,廚師認為很有必要告訴你他選的是什麼牌子的橄欖油,並且「特別清純」的橄欖油也成為家制沙拉的主角。晚餐前的酒不再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碟碟的油,用麵包蘸著吃。天啊,那些橄欖油愛好者們開始送回托斯卡納(auscan frantoio )的小碟,而尋求知名度相對低的托菜多(Toied )碟。在橄欖油越來越廣泛佔領美食空間的同時,越來越多的新聞傳媒也加大了宣傳力度,強調它如何有益於人的心臟和動脈,當然同時也可以解解嘴饞。醫生們也就像認可了其他許多事情一樣,也終於同意了這一說法,加入承認橄欖油有益於健康的同盟。並且強調它有助於增進消化、降低膽固醇、延緩皮膚、骨骼和關節的衰老,甚至能預防某些癌症。換而言之,人們在吃橄欖油時不要再充滿罪惡感,也不會帶來消化系統的毛病。全世界的橄欖油消費量因此而與日俱增。

  但普羅旺斯的橄欖油愛好者卻仍有一絲不快。儘管美食的感覺偶爾也會湧上心頭,但他們不能不想到,最好的橄欖油總是與意大利有關。你一定知道這是個事實,地中海沿岸國家生產的橄欖油中,意大利就佔據其中的百分之二十五。在過去的幾年中,意大利的橄欖種植者們——羅傑斯稱他們為「穿民褲的托斯卡納人」——以極富想像力的手法將他們的產品推進市場,並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相比之下,普羅旺斯的產量還不到地中海沿岸國家總產量的百分之三,並且到目前為止它對自己的努力還保持相對的低調。

  我是在追求我多年的抱負過程中才偶爾看到這些有關產量的數字。很久以前的一個早晨,當我第一次看到那佈滿斜坡、沐浴著陽光的橄欖樹時,便萌生一種渴望——假如我自己也擁有一片橄欖林該多好啊一一那怕只有很小很小的一塊,也可以在每天早晨去看望一下。我喜歡它那飽經風霜的樹幹,喜歡它那舒展的枝葉,以及果實成熟時葉子的顏色在風中科科瑟瑟漸漸地從濃綠變成銀灰的感覺。我對橄欖樹的好感不僅是它的綽約風姿,這還僅僅是個開始。在那些年中我還吃橄欖成癮。或幹吃,或伴著鵪鷂蛋吃,或者做成水果餡餅、沙拉,房子後幾步外的地裡就能享受到種種擁有橄欖樹的樂趣。這的確令人激動,從而讓我忽略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這些令我鍾愛不已。令我垂涎不已的橄欖樹,每一棵樹齡都超出一百年以上,它們是大自然的粗糙的、滄桑、直古不變的紀念碑。如果我現在栽種上小樹——是剛剛出生的只有五年樹齡的小樹苗——那我就必須將自己的壽命再延長一個世紀才能享受到那種蔥蔥郁鬱、遮天蔽日的陰涼。我傾向于保持樂觀,但畢竟吾生有涯。

  羅傑斯試圖幫助我解決這個問題,這是他的一貫作風。如果我需要老樹——樹齡從一百年到三百年一一他認識一個威尼斯畢穆斯的人或許能幫上忙,威尼斯畢穆斯附近形成了獨特的小氣候,那兒有一小塊山地,橄欖樹在那兒長得異常茂密。羅傑斯的朋友願意挖出一些最老的樹種給我。羅傑斯告訴我,有兩個小問題一定要注意,一個是要以現金付款,另一個是只能在夜間運輸。

  「為什麼?」我問:「難道樹不是他的嗎?」

  羅傑斯伸出兩手,手掌向下,上下擺動,似乎是在保持身體平衡。「現在不完全是這樣,」他說,「但將來會是,他將會從他父親那裡繼承這些樹。」

  「但他父親還在世呢。」

  「對了,」羅傑斯說,「所以說必須在夜晚搬運,鄰居們才看不見。那老頭更不會知道的,他一向足不出戶。」

  但我總覺得不合法地獲得橄欖樹林總有點不太地道,於是我問羅傑斯是否認識更為穩妥的賣樹者。

  「啊,有啊,」他說,「但你必須非常小心,他們的樹是進口的。」他的眉毛揚了起來,搖了搖頭。「你不喜歡意大利的樹,對吧?」『聽他的語氣,似乎意大利的橄欖樹都患有不治之症。對於羅傑斯來說,這些病樹當然不可能是法國的,他根本不會對它們予以認真的考慮。

  事實上,他讓我意識到其實我並不清楚自己需要什麼。老橄欖樹,漂亮的橄欖樹,那是當然的。但是到底要哪一種呢?我從書上瞭解到普羅旺斯地區至少有十幾種不同的橄欖樹種,樹型大小不一,有些更耐嚴寒,有些能抵禦討厭的橄欖樹蠅,有些則橄欖產量高些——一般情況下,對它們浮皮潦草地瞭解一下還可以,但對於一個想種橄欖樹的人來說,就顯然不夠詳盡了。我所需要的是有人可以告訴我這個茫然無緒的外行到底該種哪一種樹,什麼時候種,在哪兒種,怎樣施肥,如何修剪。我需要的是橄欖樹方面的專家。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