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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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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當然是嚴肅的了。這是每個人都回避不了的。比如說,你,」他說,「你一定也想過你要怎麼死。」 我所希望和接受的死亡方式用一個詞就足以概括:突然。但這個詞對馬利斯來說還遠遠不夠。這個貪得無厭的老傢伙對所有細節都感興趣,在哪兒,怎麼死。我說不出來,他就不滿意地搖搖頭。生命中為數不多的定事之一,我卻沒怎麼仔細考慮過,想得更多的卻是這一頓飯我還要吃什麼東西。而他,卻定好了計劃——個完美的計劃,最後的勝利,歡愉的混淆,每個有幸在場的人都不會忘記。他懷著滿腔熱忱,描述他已期待多年的一種待遇——如果一切都如他所期盼的那樣,將會是的。 首先,要有一個美麗的夏日:正午時光,天空湛藍,淡淡的雲朵飄浮在天上,微風輕拂,樹叢中的蟬鳴構成了故事的背景樂。如果死在雨中,馬利斯這樣說,也應該是很怡人的時刻。其次,要有一個好胃口。因為馬利斯已經決定,他最後的時刻應該在飯店裡一張陰翁的餐桌上度過。 飯店至少是三星級的。店裡的閣樓裡存放著各種各樣品質和價值都難以想像的葡萄酒:金黃的勃良第。一級的波爾多、十九世紀末的伊坤、最老的葡萄藤上釀下的香檳,這些酒不管其價格如何,都在用餐前好幾天就已經準備好了。這樣,廚師才會有時間創造一頓精緻的佳餚來與這些美酒匹配。馬利斯端起了杯中價值十法郎的正紅酒,呷了一口,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又沉浸在自己的描述中。 在人生的終點,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有個意氣相投的朋友也很重要。馬利斯早已經為自己選好了一位合適的客人——伯納德,他的一位多年的老朋友。伯納德在此地還是個傳奇式的人物。由於害怕打擾口袋中的錢,他從來不願把手伸進袋裡去,因而聲名大震。他把節儉變成了一門藝術。在他們這麼長時間的交往中,馬利斯只記得伯納德在咖啡館裡付過兩次錢。都是因為當時廁所裡擠滿了人,付帳的時候他再也找不出藉口可逃遁。除此以外,他是個好夥伴,富有生趣,兩人在一塊時可以花上幾個小時消磨在酒桌上。 至於菜呢——死亡菜單——馬利斯還在考慮應該點些什麼菜。要有炒得很爛的葫蘆花來提提口味。當然得有肥鵝肝噗。或者茄子羊奶布丁,或者蜜鴿子,或者艾蒿慢炒豬肉(由廚師作出決定,馬利斯覺得相當高興),然後是迷迭香烤山羊奶酪,之後是牛奶蛋糊和櫻桃餡餅或鮮桃馬鞭草湯…… 他停了一來,眼神迷離,似乎看到了未來這頓盛宴。我不得不懷疑如果桌子上有這麼多的東西等著他,他怎麼會有時間或者願望去死呢。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又回到了盛宴上。 「生命就這樣過去了,」他說,「我們把一生的飯都吃盡了,我們曾像國王那樣喝酒,我們曾大笑過,聊過天,吹噓自己有過多少豔遇,為永久的友誼發過誓,喝光了瓶中的最後一口酒。然而下午還是下午。我們還沒準備好要離開。再來一兩杯滿足一下胃口,還有什麼比我出生的一九三四年生產的白蘭地更好的東西嗎?我舉手招呼侍者,然後——啊!」 「啊?」 「致命的心臟病。」馬利斯身子向前一歪伏在桌上,轉過頭來看著我。「我馬上就死掉了,但我的臉上卻帶著微笑。」他眨了眨眼睛。「因為伯納德要付帳了。」 他在椅子上坐好,在胸前圓了個十字:「喏,就是這麼個死法。」 那天,我帶著狗到勃第良上面的克拉玻利得斯高原散步。這是傍晚時分,山峰東邊月亮已經升起了四分之三,蒼白、銀亮亮地掛在深藍色的天空,與西山正沉沉下落的太陽形成鮮明的對照。空氣乾燥,溫暖,彌漫著濃烈的香味,這是生長在岩石間土壤裡的小花發出來的。四野寂靜,只有風的嗚咽,唯一的人跡是幾碼之外倒在灌木叢裡的幹石牆。這景象可能幾百年凝結不變,甚或幾千年,只是用來提醒人們,人的一生何其短暫迅逝。 我想到了卡利蒙夫人長達一百二十二歲的生命,由巧克力和香煙支撐著,還有各種各樣的普羅旺斯的專家向我推薦的長生不老之藥。幾瓣生大蒜,每天來上一勺浸泡在水裡的紅辣椒,薰衣草淡香檳酒,令人甚感安慰的橄欖油潤滑劑。今我失望的是,沒有一個專家提到過肥鵝肝,也沒有人提到一種更為重要的要素——達觀的精神,一種在簡單淡泊的生活中尋求樂趣的能力。 這種精神體現在日常生活中的細微之處:咖啡館裡興致勃勃的打牌,集市裡嘈雜而又不失幽默的討價還價,村莊節日裡的開懷大笑,餐館裡週末聚餐前的期盼之情。如果快樂的長生之道有個公式的話,也許也就不外乎這些:吃、喝、愉快的心情。重要的是,要保持愉快的心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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