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重返普羅旺斯 | 上頁 下頁
二三


  從表面上看,這些工具書讓我擁有相當一批極具鑒賞力和學識淵博的同盟軍。在《拉羅斯辭典》中,在國家地理學院繪製的地圖上,在《法國山川及河流名稱語源學辭典》中,在沃克呂茲的米奇林地圖上,呂貝隆中的「e 」都是有重音的。這些絕對不是輕量級的出版物,是正規嚴肅的人們編篡而成的正規嚴肅的記錄。這一次,我堅決地認為,勝利一定是屬￿我的。

  但是我錯了。我收到了一份法瑞苟勒交換過來的通知書,我仿佛看見他噘著嘴的樣子,間或從鼻子裡自信善辯而不屑一顧地噴著氣。

  「好吧,」我最後讓步道:「就算你說的對,法瑞苟勒,摩塞爾……」

  「哼,」他說。「巴黎人,所有的巴黎人。他們知道什麼?」

  嗅,可憐的巴黎人。儘管他們是法國人,但是他們仍然被看作是外國人。人們持懷疑和嘲諷的態度看待他們。他們俗做狂妄的神情,他們屈尊俯就的姿態,他們光鮮時髦的衣著,他們閃閃發亮的轎車,他們只從麵包房裡買麵包,這就是巴黎人。一個極具侮蔑貶損的字眼——parisienisme(巴黎人主義)——現在正慢慢滲透進地方方言中,用來描寫那些隱藏于普羅旺斯生活中的不受歡迎的影響,人們譴責這些影響,說它們試圖干預他們的自然法則。去年,一個巴黎人的笑話在這裡廣為流傳。 他住在這個自持高雅的村子的一個避暑建築裡——被稱為 St Germain sud(南方的聖日爾曼人)——向市長抱怨他居住環境的噪音。他宣稱,那些蟬發出的令人無法忍受的嘈雜干擾了他的午睡。在那些動物旁若無人的摩擦大腿的聲音中,還有誰,能夠安靜地人睡?

  你可以想像市長是如何對待這個市政危機的,他將那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撇在一邊,組織了一批人,專門成立了一個捕蟬小組,裝備了精良的漁網和殺蟲劑,在灌木叢中跑著腳尖造巡,輕輕地學著鳥叫,提高警惕,隨時準備給蟬們來一個突然襲擊。當然,如果你不那麼自信的話,這,很可能是市長給這個巴黎人所提的可笑、永無答案的問題的一個普羅旺斯式的回答:由當地高手組成的小分隊,給他一個full shrug(他地道道的聳一聳肩),表示極度得蔑視的表示。

  在你的身體對這個笑話作出反應之前,你一定已經在心裡為編出這個故事的人所傾倒。而你的第一個反應肯定是皺皺眉頭,輕輕地歪一下腦袋,這表示你並不相信這個巴黎人剛剛對你說的話,這簡直是愚蠢。粗魯、徹頭徹尾的無知。在他重複這個故事之前,還有一段短暫的靜默,他會抓住這個瞬間,重複一下他的結論,並觀察你究竟被激怒到何種程度。也許他以為你是個聾子,也許他以為你是個比利時,從而被他自己字正腔圓的口音所困惑。不論他感覺怎樣,你現在侵佔了他的整個注意力。這是徹底推翻他和他的謬論的最好的時機,你完全可以像那位市長那樣,用一系列連貫而流暢的聳肩動作來表達你的不屑。

  一、嘴要閉上,下巴卻絕對不要合攏。

  二、眉毛完全豎起來,頭向前伸。

  三、肩膀提升到耳垂的高度,臂肘歪到一邊,雙手伸出,手掌向上展開。

  四、(隨意地)發出短暫然而卻意味深長的聲音一一於腸胃氣脹和歎息之間——在你將雙肩恢復到稍息的姿勢之前,一股氣流從你的雙唇中一泄而出。

  這簡直太像瑜珈功了,而對這種練習方式,我已經看過數百次了。這一系列的動作一向被認為象徵著不同意、不贊成、辭職、鄙視或者終結、解散。正如我所知道的,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對抗聳肩膀的動作,或一個令人滿意的、對此表示應答的姿勢。正是緣於這些理由,對於像我這樣一個對法語的掌握能力遠遠不甚完美的人來說,這是一個無法估量其價值和意義的動作。一個十全十美的聳肩動作的意義遠遠勝於十萬卷書的內容。

  我現在正躺在一家美容院的一張手術臺上。不久以前我剛到卡瓦水時,被一種精緻複雜的美容拉皮(是面部皮膚拉緊以消除皺紋的手術)。報告所吸引誘惑,這份報告張貼在博尼薩河源頭的公共廁所內。我對它們至今記憶猶新,這些地方通常位於並不顯眼的地下,冬天陰冷潮濕,夏季酷熱難捱;然而這裡,雖然並不醜陋、也不雕飾,卻是實用的。

  變化發生了——只有隔了一段距離,你才會欣賞到那種充滿戲劇性的變化。這個公共廁所的頂端,是一個很大的圓床一樣的土台,裡面種滿了五彩繽紛的鮮花。在鮮花的中間,有一個潔白圓潤的裸體石雕像。她的臉稍稍向一邊倒過去,以便躲開射過來的陽光,表情意味深長,讓人感覺伴隨著那嘩啦啦的水流聲和如廁的快感,也許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無論在何種意義上說,這座造型優美的雕像為卡瓦永的風光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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