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重返普羅旺斯 | 上頁 下頁 |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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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卻不同意將這個樣品賣給他們。這只水壺還要留在那裡,他說,它是個宣傳品。如果它不擺在那裡,別的人怎麼會知道我在賣這種類型的水壺呢? 無論怎樣據理力爭都無法說服他。用那只舊水壺將新的換出來也不妥,這樣無疑會降低他們的商業信譽。用現金將它買下來更不行,這樣會導致非議。所以,這只水壺就只好這樣靜靜地擺放在商店的櫥窗裡,據我所知,繼續承載著灰塵,而且灰塵越積越多,越來越厚,成為鄉村八月的一個象徵。 不單純緣于絡繹不絕的遊客造成的人口膨脹,這個月的確是一年中最難過的一個月。我們可以躲開人潮,卻躲不過天氣,八月的天氣,正如一位農場主所說的,是七月冗長褥熱所積澱下來的難挨餘熱的極端的目光返照。一周,又一周,太陽好像永遠掛在天上,陽光泡軟了遠山和石房子,熔化了道路上的瀝青,烤裂了土地,燒幹了茵茵青草,讓你的頭髮根根發燙。以後的某一天,一般來說是八月中旬吧,空氣變得越來越厚重,濃濃地,像粘乎乎的糖漿。一大片灌木叢突然萬籟俱寂,只有幾聲蟬的調嗽,你發現,整個鄉村正凝神屏氣,等待一場風暴的降臨。 第一聲驚雷轟然炸響之前的瞬間靜滋,是你急匆匆趕回家,拔掉你的傳真機、電腦、應答機、音響和電視機電源插頭的唯一機會。一旦風暴開始肆虐,閃電劃過天際,從你的耳邊掠過,你再想切斷你家裡的電源,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了。然而,在這一切發生之前,你會發現,你的所有的電源信號突然瘋狂地痙攣一一是自然界對高科技的沉重的嘲弄和打擊——這痙攣是如此強烈,足以勝過任何最靈敏的儀器。通過這種途徑,我們損失了兩台傳真機,另外一台應答機也受到嚴重損傷,一直時好時壞。 在這狂熟風暴、電閃雷鳴中,最令我們欣慰的是,我們可以同大自然如此貼近地欣賞大地的景觀。雷聲轟隆隆地滾過,在房屋的四周形成一個個巨大的聲音的漩渦,然後淩空炸開,屋頂的瓦隨之片片碎裂。山谷像一個大功能的回響器,將雷聲放大得震耳欲聾。閃電沿著山脊高蹈輕揚,放射出強大、淩厲、細碎的光芒,照亮了每一塊微小的石頭和每一棵柔弱的小樹,照亮了寂靜的夜空,在天幕上鐫刻出一幅壯麗的石版畫。小狗緊緊地挨在我們身邊,耳朵向後抿著,貼在頭上,對它們此時能夠躲在屋子裡心內竊喜。我們憑藉著蠟燭微弱的光暈就餐,也對窗外牢固的圍牆心存僥倖。風暴咆哮如雷,激蕩如電,沿著山谷向外滑行,聲息漸弱,在最後搖曳的一點點亮色中,慢慢消失在遠方高高的普羅旺斯山的背後。 天氣開始變得涼爽,變得潮濕,大地的潤澤氣息撲面而來,空氣濃得仿佛要滴下水來。第一滴水滴「啪」地落下來了,打在地面上,飽滿而結實。幾秒鐘內,雨滴凝結成激流。雨水順著屋瓦傾泄而下,形成一大片又一大片薄厚不勻的水簾,在露臺的礫石上鑿出一道道澤槽,將植物打得緊貼在地面上,淹沒了昔日的花壇,在屋子外面的桌子上彈起一頭多高——積蓄了兩個月的雨水在半個小時內一泄殆盡。不多時,雨停了,停得就像它來時一樣迅速。我們涉水來到露臺,搶救出一把被傾盆大雨打得倒在地上的濕嘈喀、髒兮兮的陽傘。 第二天清晨,天空又恢復了往日的晴朗,天高雲淡,陽光明媚,大地如洗,水氣嫋嫋上升。將近傍晚時分,整個鄉村已經恢復了從前的乾燥,似乎暴風雨從來沒有來臨過。然而在房間裡,大暴雨的痕跡宛然,滯留在管道、水箱和一切垂直物體的U 型縫隙裡。潛伏在地下的洪流淚泊作響,水波由往常輕柔的拍打變成了猛烈的撞擊,泥沙俱下。不知道經過了一些怎樣的演化過程,廚房裡一度被浪費的東西——奇形怪狀的商定碎片、灑得到處都是的茶葉渣滓——沿著管道,從盥洗室的洗碗槽裡冒了出來,讓那些已經習慣了鄉村的平靜的遊客們大為詫異。哇!他們驚歎道,我們從來沒料到會有這些。 但是,這些僅僅是普羅旺斯異於其他鄉村日常生活的一個小小的側面。去年夏天的一個星期天,我的太太一路搖著頭,從庫斯特夫市場回來,她被別人找著去一個小攤上買了一盤小胡瓜花,這種東西可以剁成糊狀用來做餡或者炸了吃,非常美味,是夏末的一種令人喜愛的食品。「我想要半公斤這個。」她指著說。 可事情並不那麼簡單。小攤主不耐煩地從小攤後面的一卷塑料袋中「啪」地拉出一個來:「當然,夫人,」他說,「公的還是母的?」 前不久,我們的一位客人,做了一個很奢侈的舉動一一談話時身子突然向前一伏,將一林紅葡萄酒潑灑到褲子上。第二天,他帶著這條褲子去乾洗店。店裡的女老闆將褲子展開,平鋪在櫃檯上,用十分專業的眼光檢查上面的污漬,沮喪地搖了搖頭,說,可以,這污漬可以洗掉,但你只能用酒將它再洗一遍。是用法國新堡葡萄酒還是用呂貝隆葡萄酒中的一種呢?我們的客人驚詫地問。女老闆做了一個簡短的演講,說明了各種葡萄酒對衣物上的汙演的洗滌能力的不同。如果不是另一位進來的顧客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肯定會對哪一年的葡萄酒可以清洗哪一種褲子作出進一步的解釋。 我的朋友返回家中,將女老闆的話銘記在心。他信誓旦旦地說,他要用全歐洲、甚至全美國所有重要城市盛產的葡萄酒來清洗他那條被酒弄髒的褲子。可是,這條弄髒了他的褲子的葡萄酒到底是什麼牌子卻是個大問題。他發誓,假如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他決定在褲子上貼上標簽,以便對各種葡萄酒的洗滌能力作個鑒定。 鍾愛普羅旺斯的人們會時時地給予你忠告,教給你許多卓越的見識,在你一直往前走的時候突然將你從迷途中拯救出來。作為一個不揣深淺、孟浪地想寫寫普羅旺斯的外國人,我頻繁地被各種好心人在牆角或其他地方捕獲,並加以教誨。他們將手指一直指到我的鼻子底下,晃動著,糾正了我的各種錯誤。現在,我已經深深喜歡上了這種口誅「指」伐的方式,不論討論的題目是檸檬怎樣最好吃,還是野豬的交配方法,對此,儘管我時刻拿得出令人信服的證據,但這些證據通常被排斥在爭論的範圍外,或者被毫無道理地忽略了。我的老師們是絕不允許我用事實來弄亂他們的清晰的思維的,不管我們爭論得怎樣,他們永遠都有最後的說法。 我所犯過的一個最嚴重的錯誤,是我在說Luberon(呂貝隆)中的「e」這個字母時帶有明顯的口音,這雖然無傷大雅,但絕對是沒有受過教育的表現,激發了普羅旺斯的語言純正解們的極大的憤恨。我收到了一大堆責駡我的信件,似乎也聽到了他們用指關節敲打的聲音。他們在信裡旁徵博引,引用了諸如讓·吉臭諾和亨利·博斯克的話,並告誡我遵循這些絕對沒有口音的優秀人物的榜樣。此後某一天,法利苟動先生,一位自己給自己塗了聖油的(自封的)語言學教授,對我的其他幾種語言進行了一項不倫不類的測試。儘管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為了自我防衛,我還是帶來了我的幾本工具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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