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重返普羅旺斯 | 上頁 下頁


  「啊,」他說,「你出手謹慎,但是顯然不窮。」他輕輕敲著他那空空如也的酒杯。

  更多的點心上來了,問題繼續問下去。我對馬裡厄斯說我喜歡寫什麼東西。他身子向前傾斜,半閉著眼睛,對著他吐出的煙霧,顯然是一副要透露絕密消息的樣子。

  「我出生在此地。」他的一支胳膊朝他出生地的大致方向揮舞一下——咖啡館外面的某個地方。「我可以給你講許多故事,但要在下次,現在不行。」

  原來此前他還有個約會。那天村子裡舉行葬禮,他從不錯過參加葬禮的機會。他喜歡葬禮儀式的整齊步調、莊重感、哀樂,還喜歡看女人穿著她們最好的衣服和高跟鞋參加葬禮的情景。如果葬禮是為他的老對頭舉行的,那他就更加歡喜不盡了。他稱之為最後的勝利,證實他自己的優越生存權。他伸手抓住我的手腕,看了一眼表。到他該走的時候了,故事得等等再講。

  我非常失望。聽一位口才好的普羅旺斯人講故事,尤如聽一位口技大師表演節目,意味深長地停頓的名家好手,震驚不已的表情和捧腹大笑。戲劇源自于現實場景——在走向加油站的途中,取出雞的內臟,在屋頂下發現黃蜂的窩巢。如果表演者不溫不火,表演場地不是在鄉村酒吧。那麼這些小的場景便會呈現出類似於喜劇效果。它們的確涵義雋永,勉力無窮。

  我再次見到馬裡厄斯,他正蹲在路邊他那輛機動腳踏車上,凝視著油箱,頭歪向一邊,似乎正等待傾聽它在他耳邊竊竊私語。像七月的岩石一樣乾燥,他鑽進汽車時對我說。不過,我能把他帶到加油站替他加上一壺油,不是嗎?然後再替他買杯酒,因為這是一個令人煩躁不安的早晨。就像平時和馬裡厄斯在一起時一樣,他自信我沒有什麼緊迫的計劃會影響我做他臨時司機的職責。

  我們在咖啡店就座,我問他上次的葬禮是否過得很開心。

  「不錯,」他說,「這次是老費爾南。」他輕輕敲打著自己的鼻翼,「你知道嗎?他們說他是五位丈夫中的一個。你一定聽說過那個故事了。」

  看到我搖頭,他回頭要了一瓶卡拉夫酒,然後開始了講述。為了表示強調,或者看看我是否聽明白了,他不時地瞥我一眼,但是大部分時間他則盯著遠處,搜索他的記憶之庫。

  他說,出於某種原因,賣肉人和女人之間常常有這種親密關係,一種超越了簡單交易的親密關係。誰知道為什麼?也許是看到了肉,肉的粉紅色,案板上的掌擊聲,答應割點好肉。無論什麼原因,在賣肉人和顧客之間形成某種特定的親密關係並不是非同尋常的。要是賣肉人很年輕,長得又漂亮,那麼買小羊排時就會調點情,增加點樂趣。一般來說,這很正常,幾次相互間沒什麼傷害地度過這樣的時光,不過是讓女人做家務時眼中會閃出點火花。

  一般來說這很正常,但並非總是如此。在我們將他稱為阿諾的這位賣肉人的故事中就不是這樣。許多年前,故事剛剛鋪開的時候,他是村子裡新來的賣肉人,來接替退下來的老賣肉人。老賣肉人憂鬱沉悶,不苟言笑,而且賣肉很小氣,這令這裡的女人們的所思所想無從表露,不過,阿諾的誹聞在街頭巷尾耳熟能詳時,她們便開始稱讚他。他改變了小肉鋪的形象,設法將它修葺一新,更換陳舊設施,安裝現代燈具。等他把一切做完時,到那兒去本身就是一種快樂。迎面而來的是閃閃發光的鋼和玻璃,地板上散發著剛剛鋸下來的鋸屑發出的清香氣味,當然還有笑容滿面的年輕業主。

  阿諾的處境也相應有了好轉,他的頭髮黝黑閃亮,棕色眼睛炯炯有神。更使他比那個時代大多數男人顯得出眾的是他的牙齒。那時,鄉下牙醫稀少,而且他們的技術,與其說是補牙,還不如說是拔牙。因此,很難看見哪個成年人不缺一兩顆牙的,那些僥倖尚存的牙齒更顯得可憐之極,歪歪扭扭,因過度的嗜煙酗酒而泛著黃色。然而,阿諾的牙齒簡直完美極了——潔白、整齊、勻稱。第一次看見他的女人會茫然地走開,責問為什麼這樣一位漂亮男子不在自己結婚之前出現。

  阿諾並不是沒有意識到他對女性顧客的勉力。(事實上,後來的調查證實,他被迫離開他以前工作的另一個村子,就是因為與村長妻子關係曖昧。)但是,他是做生意的,如果沖顧客微笑能招律更多生意的話,那他微笑便是了。這很正常。

  還得說他也是一位好的賣肉人,掛的肉恰如其分,血腸和灌腸圓滾滾的,實墩墩的。他切肉時很大方,常常比買主要的要多幾克,從來不短斤少兩,他甚至白送髓骨。白送髓骨!一直如此,當他遞上印有他的名字和快活的小牛圖案、並疊得整整齊齊的粉紅色臘紙袋時,他的微笑像陽光一樣燦爛。

  第一年的整個冬天和春天,他便名聲大振。村民們發現自己吃到的肉比老賣肉人在的任何時候都多,而且肉也更好吃。他們這麼說時,他們的妻子會點頭稱是。是的,她們會說,新來的賣肉人改變的東西可真不少,村子有了他真幸運。有的妻子坐在餐桌對面看丈夫時,往往會不自覺地加以比較,發現自己在想年輕的阿諾,想的東西卻與他的專業技能毫無關係。瞧他那肩膀!還有那牙齒!

  六月底,熱浪襲來,麻煩也隨之降臨。村子建在一座小山上,朝南的石頭房子似乎把全部陽光都吞進去了,夜晚也驅散不掉。在家裡,人們關上百葉窗,以抵禦灼人的陽光和持續的高溫,但是商業機構就沒有那麼幸運了。他們的商品櫥窗吸收熱量,並逐漸擴散開來。所以,阿諾不得不調整自己的工作方式以適應天氣。他清除了櫥窗上面任何易變質的東西,取下了經常擺放在那兒的香腸,把肉切好,並寫了一個通知,好讓顧客知道肉放在屋子後面冷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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