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重返普羅旺斯 | 上頁 下頁


  「這真是一件令人憤慨的事情。」這是他的開場白,緊跟著是一串環繞大西洋出口對法國人鄉村生活結構有害影響的輕蔑評論。法瑞苟勒身材矮小,幾乎是一個小人國的人。激動時,為了加強說話的語氣,他的腳上下跳動,活像一隻憤怒的皮球。假如他是一條狗,他會是一條獵犬。我問是什麼使他不安,同時發現自己的腦袋也開始隨著他的晃動而左右搖擺。

  「萬聖節,」他說。「我們需要這個嗎?這是一片產生了伏爾泰、拉辛、莫裡哀的國土,我們把路易斯安娜拱手讓給了美國人的美國。可他們給了我們什麼回報?」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從他的語調和緊緊繃著的向下撇著的嘴唇,顯然這是一場大災難,堪與葡萄架上出現根瘤蚜或巴黎外的歐洲迪斯尼的到來相提並論。

  「我並不這樣認為。」我說。

  「你怎能看不見?到處都有——面目全非的南瓜——阿普特,卡瓦隆,到處都有。」

  面目全非的南瓜只意味著一件事,就像米老鼠和番茄醬在法國已經家喻戶曉一樣,萬聖節也來到法國,這是文化的又一個催命符。

  在加以說明之後,我決定親自到阿普特去看看。法瑞苟勒有些言過其實,這是他的一貫伎倆。不過,萬聖節飾品確實已經妝點了一兩個櫥窗,普羅旺斯也是這樣。我想知道,在正式印發的年曆上,萬聖節是否也已經登堂入室,他們是否知道應該怎樣對待這個節日。我在阿普特的大街隨意詢問了幾個行人,他們對此表現的只有困惑。南瓜只意味著南瓜湯。

  讓萬聖節在普羅旺斯謬種流傳究竟是誰的主意?允許孩子們晚上在農莊四周玩「不請吃就搗蛋」的遊戲,提醒他們應該注意的健康問題了嗎?狗肯定會咬住他們。幸運的是,地方報紙上沒有任何流血事件的報道,至少在今年,看起來萬聖節是沒有人出席的聚會之一。

  無論如何,法國已經擁有許多自己的傳統節日,我們每月都有新發現。

  五月初有一個公眾假日,接下來還有好幾個;為八月的節目做好準備,那時全國都在休假。官僚機構的永遠節日,以雪片般的文件為標誌。每個聖徒都有每個聖徒的節日,每個村莊都有每個村莊的節日。由於大眾的要求,每星期都有普通人的節日,即星期天午餐。

  星期天是與眾不同的一天,是即使沒在辦公室裡度過一周也感到不同的日子。周遭的聲音改變了,工作日裡有鳥鳴和嗡嗡響的拖拉機聲,星期日早上卻換成獵狗的吠叫聲和遠方槍火的砰砰聲。普羅旺斯的獵人喜歡行使他捍衛鄉村的權力,從不容忍作惡的野兔和歌鶴的來犯。

  今年,他面臨一個比以前更嚴重的挑戰,這種挑戰來自變異的野豬。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野豬的數量卻逐年劇增。目前理論界的研究成果認定,野豬的迅速繁衍取決於它們太過正常的生活方式,即每年定量產一窩小野豬。野豬一直與更為多產的家豬交配,其後代正威脅著葡萄園和果園。到處都能看到它們作惡的痕跡:尋找食物時在地上挖的凹痕,糟蹋的菜園,撞歪的石頭牆。

  我們房子附近的地區在一個星期日被封,這是一場有組織的驅趕野豬的運動。沿著漫長而肮髒的土路,每隔一段,獵人們已把他們的搬運車停在灌木叢裡。穿著綠色偽裝服的人們,手裡拿著武器,正在那兒耐心等待。獵狗圍成圈兒,氣勢洶洶地走著,項圈上的鈴檔叮叮檔檔作響,它們因興奮而發出的吠叫聲聽起來十分嘶啞。我覺得我似乎被捲入一場大搜捕或者一場戰爭之中。

  我走近房子附近時,第一個傷者出現了。一個獵人正朝我走來,陽光從他的背後照過來,只能看見一個依稀的輪廓。他的肩上斜挎著來複槍的槍簡,胳膊抱一個毛絨絨、長著腿的什麼東西。他走動時,那只掉下來的腿在晃動著。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來,我方看清楚那只長著腿的東西原來是一隻黝黑色的獵犬。它朝我們的狗翻著眼睛,陰鬱,哀傷,而它的主人更是以一副痛悼的神情,問我早上好。我問他愛犬受傷的原因,是不是在灌木叢裡受到了一個肥壯、兇猛、護窩的野豬的襲擊?

  「唉,」獵人歎著氣說,「它在養狗場度過了整個夏天,爪子不太兇猛了。今天它跑得太遠,腳受了傷。」

  十一點半,道路上已空無一人。大隊人馬撤退了,回去重新組織一下,換換衣服和武器。戰鬥服和槍支被乾淨的襯衣和刀叉所取代,獵人們準備在餐桌上繼續作戰。

  無論什麼時候,星期日午餐都是我最感興趣的一餐。早晨沒有工作干擾,午睡也沒有內疚感。我覺得餐館周圍有一種非同尋常的幽默氣氛,幾乎是一種潛伏的節日情緒在流動。我確信大師傅們非常賣力,知道他們的客人是來享用廚藝而不是來談生意的。這一點毫無疑問。星期日的飯菜味道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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