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彼得·梅爾 > 重返普羅旺斯 | 上頁 下頁


  讓來訪者入鄉隨俗是一個不錯的想法,因為普羅旺斯的生活裡從不缺乏引起好奇心的事物,解決難題的民族天才離得也不太遠。也許在什麼地方有些瘋狂的邏輯在運作,但是許多時候令人難以理解。以村子的廢料垃圾場為例,它只是毫不顯眼地擺在那兒,經常被人清理,用來承受沒有垃圾車的任何類型和體積的垃圾,這是一個在各方面都令人欽佩的設施。垃圾箱上有一張顯眼的通知,上面寫著:大物件應在每月最後一個星期三過後的兩天拋棄。

  一天早晨,我對這份通知仔細研究了好一會兒,起初我認為誤讀了它的意思,或者我的法語再次讓我感到失望。但不是那樣。上面說每月最後一個星期三過後的兩天。為什麼它不說每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五呢?是有些進行中的計劃——無疑來自布魯塞爾(Brussels)的官僚機構中的一紙胡言亂語——把星期五的名稱改為更富有活力、政治上更加激動人心的嗎?我正在琢磨這是否是為2000年預備的好東西時,一輛小搬運車到了,司機也下車看通知。他看看我,我看看他,然後他再看看通知,搖了搖頭,聳了聳肩。

  不久,通知不見了。我被告知喜歡什麼時候扔舊冰箱、自行車、電視機,就什麼時候扔,甭管什麼通知不通知。法國人對招牌的熱愛抵得上他們忽略招牌的快樂。

  如果把這個民族特點和另外一個放在一起考慮,即讓你的錢盡可能從緊緊挨住的手中放出來的那種民族特徵,你會開始理解停車的問題。現在,普羅旺斯的每個城鎮都已經留出停車的位置,這些位置用符號非常清楚地標示出來,因此極易找到,但人們卻常常規而不見。另一方面,街道上卻塞滿極富想像力的非法停泊的車輛。兩隻輪子高高翹起放在人行道上,或者擠進胡同裡,兩邊只剩下六英寸的空間,這些都是司空見慣的。司機在倒車時展示的駕車絕技,更令人嘖嘖稱奇。還有一些爭吵正在進行,兩個人龍咆虎哮,鬥志昂揚,喇叭也借此放聲高鳴——為什麼呢?因為官方停車場厚著臉皮,表現出赤裸裸的貪婪,每一小時收費五法郎。

  但是——我的朋友瑪蒂娜讓我放心,她經常把車停在別人不敢停的地方——不僅僅是因為金錢,還因為原則。停車收費是對法國民族精神的一種當眾侮辱,必須被抵制,即使要找個車位得開車繞城半個小時。時間畢竟不花錢。撇開道德和經濟的原因,還有一種找到一個真正特別的地方的極大滿足感。我曾經看見一個人把他的小車倒進損毀後翻新的時裝店的院子裡。他走開時,回過頭來沾沾自喜地注視著他的寶馬小巧整潔的外觀,想像這是一個汽車展示櫥窗,然後滿意地點點頭。這時,人和車之間在一瞬間形成一種默契,似乎他們一起贏得了一場重要的勝利。

  對我來說,瞬間——組成日常生活的聽覺、視覺和嗅覺——界定了普羅旺斯的特色、歷史以及風景。如果要我選擇一種我最懷念的美國東西,那麼這就是鄉村集市。那兒沒什麼特別的東西,就是從阿普特到絡曼尼的每個城鎮每星期擺出來的貨攤。

  這些市場給人以視覺上的誘惑。市場上有五顏六色的花兒和蔬菜,手寫的招牌,貨攤在古老的懸鈴木樹蔭下,有的靠著更古老的石牆。也許這些貨攤是專為名信片攝影師安排的,藝術氣息頗為濃厚。也許是因為旅遊旺季的緣故,它們在夏末時節就會拆掉,被人忘得一乾二淨。不過,在一月和八月份,你會看到這樣的貨攤,因為它們銷售的麵包和黃油是當地居民自己製作的。旅遊者只不過是一團果醬,儘管非常受歡迎,但並不一定必要。

  攤主和顧客都認識,購物過程十分緩慢,帶有社交的傾向。老讓·克洛德挑選奶酪時臉上綻出讓人十分羡慕的笑意。他剛剛裝了一副假牙,對哪種奶酪最合適自己猶豫不決。布裡乾酪太軟,米姆賴特奶酪又太硬,也許來點波弗特奶酪最好不過了,就等著新牙適應了。達爾馬佐太太站在番茄攤位旁邊,帶著十分疑惑的神色。當地的番茄還不到成熟的季節,這些番茄是從哪裡來的呢?為什麼不把產地寫在標簽上?她看了一會兒,捏了一下番茄,摸摸鼻子,噘著嘴唇,最後決定把謹慎拋向風中,稱半公斤嘗嘗。一位留小鬍子的男人在他的攤位前走來走去,一隻手裡端著一杯玫瑰酒,另一隻手中拿著一個嬰兒的奶瓶。奶瓶是來喂他收養的一個野豬崽。聞到牛奶的香味,豬的小黑鼻子貪婪地抽動著。賣花的婦女給我妻子找了零錢,然後急忙彎下腰去,從她的攤子下面拿出兩個剛下的蛋,用報紙卷包得很漂亮。廣場另一側,咖啡館外面的桌子旁坐滿了人。來自蒙特·卡洛(Monte Carlo )電臺的聲音掩蓋了煮濃咖啡器發出的嘶嘶聲,播音員以狂喜般的熱情描述本周的賽事。他們是在哪兒找到這些從來不需休息的人呢?四個老年人一溜兒坐在一堵低矮的石牆上面,等著閉市,好打掃廣場,他們就能玩滾球遊戲了。一條狗在挨著他們的牆上蹲著,它要是戴上一頂平平的無沿帽,看起來就像那些非常耐心、滿臉皺紋的人一樣。

  攤販開始收貨閉市,幾乎有種伸手可觸的預感。吃飯的時間就要到了,今天陽光和煦,午餐可以擺在戶外。

  在大西洋這邊,我們經常遇到兩個出乎我們意料的問題,而這些問題我們卻無從回答。第一個,美國人常常被視作萬事通,經常被人詢問有關發生在華盛頓和好萊塢的偶然事件(現在幾乎是同一地方),似乎我們本人非常瞭解政治家和電影明星。第二個,在某種程度上,認為我們應當為美國民族風俗習慣的傳播負責,因此我們常常發現我們被法瑞苟勒先生的指責釘在恥辱柱上。

  法瑞苟勒是一位退休的中學教師,自詡為法國文化和法語純潔性的捍衛者。他對從快餐到棒球的所有東西都焦慮不安,這些東西已開始在頭腦簡單的法國人身上顯現。但在這個特別的秋日,他的頭腦中有更嚴肅的東西,當他從酒吧凳子上站起身走到我旁邊時,他的擔心顯而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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