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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可是如果你說這樣安排稍微有點難辦,並且提醒我說詩神不一定始終威風凜凜地昂首闊步,有時候也會輕盈神奇地飄然而至;如果你想起那個聰明人的話:只要他能為這個國家寫作歌詞,他就不在意誰去制定國家的法律,因而問我(你正確地認為這項工作交給公爵去做是不恰當的)應當由誰來撥動琴弦,彈奏人類多變不定的靈魂偶爾渴望聽到的曲調,我的回答是(顯然我早應該想到)公爵夫人。我認識到那種羅馬多情的農夫對他們的情人吟唱托卡托·塔索〔注:意大利文藝復興後期詩人。〕的詩句的時代,那種漢弗萊·沃德夫人對著小阿諾德的搖籃低聲哼唱《俄狄浦斯在科羅諾斯》〔注:古希臘悲劇詩人索福克勒斯所著悲劇。〕中的合唱曲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當今時代要求更切合目前情況的歌曲。因此我建議那些比較熱心家務的公爵夫人應當寫作我們的聖歌和兒歌,而那些活潑風騷的公爵夫人,就是那些總想把葡萄葉子和草莓混在一起的公爵夫人則應當去為音樂喜劇寫抒情歌詞,為漫畫小報寫諧趣詩,為聖誕賀卡和彩包爆竹寫格言警句。這樣一來,她們就會在英國公眾的心中保持她們迄今為止只靠尊貴的地位所具有的位置。

  我就是在星期六下午這些茶會上非常驚訝地發現愛德華·德裡菲爾德竟然成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這時他已寫了二十多本書,雖然都沒有為他帶來多少收入,但是他的名氣卻已很響。最有眼光的評論家都讚揚他的作品,上他家來的朋友們都一致認為總有一天他會受到重視。他們責怪公眾竟看不到這兒有一個偉大的作家;既然頌揚一個人的最容易的方法就是貶低另一個人,因此他們任意地詆毀所有那些當時的名聲超過德裡菲爾德的作家。其實,如果我當時就像後來那樣瞭解文學界的情況,我就應該從巴頓·特拉福德太太對他相當頻繁的拜訪中猜到愛德華·德裡菲爾德走紅的日子已經為期不遠,他會像一個長跑比賽時的運動員那樣突然沖向前去,把一起參賽的那一小群腳步沉重的選手都甩在身後。我承認在我初次被引見給這位太太的時候,我壓根兒沒有把她的名字放在心上。德裡菲爾德同她介紹說我是他在鄉間居住時的一個年輕的鄰居,並且告訴她說我是一個醫科學生。她甜甜地朝我笑了一笑,柔聲地說了一些關於湯姆·索耶〔注:美作家馬克·吐溫的小說。〕的話,接過我遞給她的黃油麵包,就繼續和主人談起話來,可是我注意到她的到來對在場的人產生了不小的影響,本來熱鬧、歡樂的談話停止了。我低聲打聽她是什麼人,我發現旁人對我的無知大為吃驚;他們告訴我說她曾經「造就」了某某人和某某人。她坐了半個小時,隨後站起身來,非常謙和有禮地和她認識的人握手告別,輕盈綽約地側身走出房去。德裡菲爾德把她送到大門口,扶她上了馬車。

  巴頓·特拉福德太太當時大約五十歲上下;她身材瘦小,眉眼卻很開闊;這使她的頭部顯得太大,與她的整個身體不成比例;她那一頭銀白色的鬈髮留成米洛的維納斯〔注:著名古希臘大理石雕塑。〕的髮式,她年輕的時候想必十分標緻。她素雅地穿著黑絲綢的衣衫,脖子上掛著幾條叮噹作響的珠子和貝殼項鍊。據說她早年的婚姻並不美滿,但是當時她已經和一位內政部的書記員、著名的史前人類學權威巴頓·特拉福德結婚多年情投意合。她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渾身上下沒有骨頭:你覺得要是你捏一下她的小腿(當然,出於對女性的尊重以及她臉上的那種文靜端莊的神態,我絕不至於做出這種行為),你的手指頭就會碰在一起。你拿起她的手的時候,你會覺得拿起的好像是一塊剔去骨頭的魚片。雖然她眉眼十分開闊,但是她的整個面龐卻給人一種變動不定的感覺。在她落座的時候,她似乎身上根本沒有脊樑骨,看上去好像一個裝滿了天鵝羽絨的昂貴的靠墊。

  她身上的一切:她的嗓音、她的笑容、她的笑聲無不具有一種柔和的味兒;她的淺色的小眼睛柔和得好似花朵;她的舉止則柔和得有如夏天的雨水。就是這種不尋常的、嫵媚動人的特徵使她成為一位很有幫助的朋友,也正是這種特徵為她贏得了目前的名聲。幾年前,那個偉大的小說家的去世對各個講英語的民族是一個極大的震動,而所有的人都知道這位小說家和她之間的友誼。小說家去世後不久,在大家的勸說下,她公開發表了他寫給她的大批信件,大家都看了這些信。在這些信的每一頁上都可以看出他對她的美貌的傾倒,對她的判斷力的重視。他永遠都無法充分表達他是多麼感謝她的鼓勵,她的支持,她的機敏,她的眼光。如果他在這些信件中的某些表達感情的方式如同有些人所認為的那樣會使巴頓·特拉福德先生讀起來心緒複雜,那只給作品增添了人情味。可是巴頓·特拉福德先生並沒有受到凡夫俗子的偏見的影響(他的不幸,如果那能算作不幸的話,就是歷史上很多最偉大的人物泰然忍受的不幸),而且他還放下對奧瑞納文化時期的火石和新石器時代的斧頭的研究,同意撰寫一本這位已故小說家的傳記,其中他相當明確地表示這位作家的天才之所以能充分發揮,很大部分是由於他妻子的影響。

  可是巴頓·特拉福德太太對文學的興趣和對藝術的熱愛,並沒有因為她出過大力幫助的那個朋友在她的不可忽視的協助下已經成為後世景仰的人物而消失。她勤於讀書,幾乎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作品會被她所忽略,她總是很快就和任何有前途的年輕作家建立起個人關係。她的名聲已經很大,特別在她丈夫寫的那本傳記出版以後,所以她相信誰都不會對她準備給予的支持猶豫不決,不去接受。巴頓·特拉福德太太交友的天才必然會在適當的時候找到展示的機會。在她讀到什麼吸引她的作品的時候,同樣很有批評眼光的巴頓·特拉福德先生就會給這位作家寫一封熱情洋溢的信,對他的作品表示讚賞,並邀請他到他們家去吃午飯。午飯後,巴頓·特拉福德先生總不得不回內政部去辦公,於是這位作家就給留下來和巴頓·特拉福德太太閒談。很多人都接到邀請。他們都各有所長,但是這還不夠。巴頓·特拉福德太太有一種不凡的眼力,她信任她的這種眼力,這種眼力她靜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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