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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進去吧,我去告訴特德你來了。」

  她往門廳裡面走去,我進了他們的客廳。德裡菲爾德夫婦租了這幢房子的地下室和底樓,房東太太住在樓上。我進去的那間屋裡的陳設家具看上去好像都是從拍賣行裡清除出的貨色。厚厚的絲絨窗簾帶著寬闊的流蘇,上面滿是一個個套環和一簇簇花飾;有一套金色的家具,套墊都是黃色錦緞做的,上面釘了很多扣子。屋子當中擺著一個厚實的大坐墊。有幾個金色的擺設櫃,裡面陳列著一大堆小玩意,有瓷器、牙雕人物、木雕、幾件印度銅器;牆上掛著大幅的油畫,畫著蘇格蘭地的峽谷、雄鹿和游獵侍從。不一會兒,德裡菲爾德太太帶著她丈夫進來了,他熱情地招呼我。他穿著一件破舊的羊駝呢上衣和一條灰褲子;他把過去留的長鬍子剃掉了,現在只留著八字須和下巴上的一小綹鬍子。我第一次發現他的身材竟那麼矮小;不過他看上去比以前要神氣。他的外表顯得有點兒不同尋常,我覺得這倒更像我期望的一個作家所應具有的樣子。

  「哎,你覺得我們的新居怎麼樣?」他問道,「看上去很闊氣吧?我覺得這能激發起人的信心。」

  他滿意地往四周看了一眼。

  「特德在後面有個小書房,他好在那兒寫作。我們在地下室還有一間飯廳。」德裡菲爾德太太說,「我們的房東考利小姐曾經是一位貴族夫人的女伴,那位夫人去世的時候把所有的家具都留給了她。你看每件家具都很好的,是嗎?看得出都是上等人家出來的東西。」

  「我們一看見這地方時,羅西就喜歡上了。」德裡菲爾德說。

  「你也一樣,特德。」

  「我們在窮困的環境中住了那麼久,現在奢華舒適的用具應有盡有,真是一種改變。學學德·龐巴度夫人〔注:法王路易十五的情婦。〕之流。」

  我告辭的時候,他們非常熱情地請我再到他們家去玩。他們好像每星期六下午在家會客,而我想見到的各種各樣的人也都習慣在這個時間去拜訪他們。

  〖十四〗

  我應邀上德裡菲爾德家去了,過得十分愉快,於是我接著又去。到了秋天,等我又回到倫敦參加聖路加醫學院冬季課程的學習時,每個星期六前去拜訪他們已經成了我的習慣。我就是在那兒頭一次被引進了藝術和文學的領域。當時我正在自己清靜的寓所裡埋頭寫作,不過我對這件事守口如瓶。我遇到了一些也在寫作的人,感到非常興奮,我入神地聽著他們的談話。前來參加聚會的有各種各樣的人。那時候週末的活動還不多,打高爾夫球是被人們嘲笑的運動,所以星期六下午大多數人都無事可做。不過上德裡菲爾德家去的大概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人物;反正我在那兒見到的畫家、作家和音樂家,我想不起他們中哪一個後來得到不朽的名聲;可是這種聚會給人的印象卻是文雅的,活躍的。你會碰到在尋找角色的年輕男演員,歎息英國人不懂音樂的中年歌手,在德裡菲爾德家的小鋼琴上演奏自己的作品,同時小聲抱怨說只有在音樂會的大鋼琴上才能顯出其美妙韻味的作曲家,在大家的催促下朗誦一小段新寫成的篇章的詩人,以及正在尋找委託任務的畫家。偶爾也會有個帶貴族頭銜的人來給聚會增添一點光彩;不過那是很難得的,因為當時的貴族還沒有變得疏放不羈,一位上流社會的人士要是和藝術家們結交往來,那通常不是因為這位人士鬧出了臭名昭著的離婚案,就是因為打牌輸了點錢而還不起;出了這樣的事,他(或她)覺得在自己那個社會階層中的生活變得有點難堪。如今我們已經完全改變了這種情況。義務教育對世界的一個最大好處就是使寫作實踐在貴族和紳士階層中廣為流行。霍勒斯·沃爾波爾〔注:英國作家。〕曾編過一本《王室和貴族作家概覽》;這樣的書如今要編的話就會像百科全書一樣厚了。一個貴族頭銜,哪怕是一個名義上的頭銜,也可以使幾乎隨便哪個人成為一個知名作家;可以肯定地說一個人要進入文學界,沒有比高貴的出身更好的通行證了。

  有時候,我確實認為我們的上議院不久一定免不了要被廢除。既然如此,如果法律規定文學這個行業只准上議院議員和他們的妻子兒女去從事,那可是一個很好的方案。這是英國人民對於貴族放棄他們世代相傳的特權所給予的相當得體的補償。這對於那些一心致力於供養歌女、賽馬和玩chemin de fer〔注:法語,九點賭博法。〕這類公共事業而家境窮困的貴族(他們的數量太多了),也是一種維持生計的方法,而且對於其他那些由於自然選擇最終變得什麼別的事都幹不了,只適合於治理大英帝國的貴族,也是一種愉快的職業。不過現在是專門化的時代,如果我的計劃受到採納,那麼顯而易見,必然會因為文學的各個領域由貴族的各個階層分管而給英國文學增添更大的光彩。因此,我建議文學中比較低級的門類應由爵位較低的貴族去從事,男爵和子爵應專門致力於新聞和戲劇寫作。小說可以成為伯爵擁有特權的領域。他們已經表現出對這門很難的藝術的天才,而且他們人數眾多,足以滿足需求。至於侯爵,可以安心地把文學中那部分被稱作belles lettres〔注:法語,純文學。〕(我一直不清楚為什麼叫這麼個名稱)的作品交給他們去完成。從金錢的角度看,這種作品也許賺不了多少錢,但是卻具有一種非常適合於冠有這種浪漫頭銜的作家的特徵。

  文學的最高形式是詩歌。詩歌是文學的終極目的。它是人的心靈最崇高的活動。它是美的結晶。在詩人經過的時候,散文作家只能讓到一旁;在詩人的面前,我們那些最優秀的人物看上去都像一塊起司似的無足輕重。由此可見,詩歌的寫作應該由公爵來承擔,而且我希望他們的權利受到最嚴厲的刑罰的保護,因為這樣一門最崇高的藝術如果不由最崇高的人物去從事,那簡直不可容忍。由於在這門藝術中也應當貫徹專門化的原則,所以我預見到公爵們(就像亞歷山大的繼承者們那樣)也會把詩歌的領域在他們之間劃分一下,每個公爵只從事自己受遺傳影響天生擅長的那方面的詩歌寫作。因此我預見到曼徹斯特公爵們專寫教誨和具有道德寓意的詩歌,西敏公爵們專寫喚起人們對大英帝國的義務和責任的激動人心的詩歌;而在我的想像中德文郡的公爵們多半會寫普洛佩提烏斯〔注:古羅馬詩人,寫有四卷哀歌,大部分為愛情詩。〕式的情詩和哀歌,同時馬爾伯勒的公爵們則幾乎不可避免地會以家庭幸福、徵兵和滿足低微的地位為主題吹奏起田園詩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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