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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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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安急著向我解釋。因為她以前對我說了那麼多德裡菲爾德太太的壞話,而現在我竟看到她們倆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心裡一定覺得很怪。不過我並不願意在她面前擺出得意揚揚的神氣。 「她還不那麼壞吧?」我說。 瑪麗安笑了。儘管她有一口黑蛀牙,但是她的笑容還是顯得很甜美動人。 「我說不出到底是怎麼回事,可是她身上有那種你不得不喜歡她的東西。她在這兒坐了快一個小時,說句公道話,她一點兒都沒有擺架子。她親口告訴我說她身上穿的那件衣服的料子每碼要賣十三英鎊十一先令,我相信她說的話。她什麼都記得,她記得她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我怎麼給她梳頭,吃茶點前我怎麼叫她去洗她的小手。你知道,那會兒有時候她媽把她送到我們家來和我們一塊兒吃茶點。那時候她才漂亮呢。」 瑪麗安回想著往事,她那張古怪的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沉思的神色。 「噢,」她停頓了一會兒說,「也許她並不比別的許多人壞,要是我們知道那些人的底細的話。她比大多數人要受到更多的誘惑。好些對她說三道四的人要是碰上機會,恐怕也不會比她要好多少。」 〖八〗 天氣突然變了,大雨傾盆,寒氣襲人。我們的出遊只好取消了。我倒並不覺得惋惜;自從那天看見德裡菲爾德太太和喬治·肯普幽會以後,我不知道我怎樣才能正眼望著她。我心裡倒並沒受到多大震動,只是感到非常詫異。我不明白她怎麼會願意讓一個上了年歲的人去親吻,我腦子裡滿是我看過的那些小說,於是腦海裡就閃過了一些異想天開的念頭。我想大概喬治勳爵不知怎麼把德裡菲爾德太太控制在自己手裡;他掌握了她的什麼可怕的秘密,所以強迫她接受他那討厭的擁抱。我想入非非,作出種種可怕的揣測。也許犯了重婚、謀殺、偽造的罪行。書本裡沒有幾個惡棍不在威脅一個不幸的女子,說要揭發她的一件這樣的罪行。說不定德裡菲爾德太太在一張票據背面簽了字;我始終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不過我知道這麼做的後果會造成大禍。我胡亂想像著她的痛苦(她可能經常徹夜不眠,穿著睡衣坐在窗口,美麗的長髮垂到膝頭,絕望地守候著黎明的到來),我又想像我自己(不是一個每星期有六便士零用錢的十五歲的男孩,而是一個穿著無懈可擊的夜禮服,留著上了蠟的鬍子,身材高大、肌肉發達的男子漢)智勇雙全地把她從那個敲詐勒索的壞蛋的羅網中解救出來。可是回過頭來一想,她看上去好像並沒有很不情願地接受喬治勳爵的愛撫,我耳邊至今還迴響著她當時的笑聲。那種笑聲裡有一種我以前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調子,使我奇怪地感到呼吸急促。 在剩下的那段假期中,我只見過德裡菲爾德夫婦一次。我在鎮上恰巧碰見他們。他們停下來和我說了一會兒話。我忽然又覺得很難為情。我望著德裡菲爾德太太,禁不住窘得漲紅了臉,因為她臉上的神情絲毫沒有顯示她有什麼心虛理虧的秘密。她用她那柔和的藍眼睛看著我,眼睛裡流露出小孩子頑皮淘氣的神情。她常常微微張著嘴,彷佛她正要朝你微笑,她的嘴唇豐滿紅潤。她臉上有種天真誠實、真誠坦率的神色。儘管當時我還無法把這一切表達出來,但我的感受卻很強烈。如果那時我用語言來表達的話,那我大概肯定會說:她看上去再老實也不過了。她不可能和喬治勳爵有什麼私情,其中一定有什麼緣故。我對自己親眼看見的那件事也不相信了。 後來到了我該回學校的日子。馬車夫早把我的箱子運走了,我一個人步行去車站。我不肯讓嬸嬸送我,覺得獨自一人去車站更有男子漢的氣概,可是我沿著街道往前走的時候情緒很不好。那是去特堪伯裡的一條小支線,車站在鎮子的另一頭,靠近海灘。我買了車票,在三等車廂的一個角落裡坐下。忽然我聽到有人說:「他在那兒。」接著德裡菲爾德先生和太太興沖沖地跑了過來。 「我們想一定要來送送你。」她說,「你覺得心裡很難受吧?」 「沒有,當然沒有。」 「嗨,不會太長的。等你回來過聖誕節的時候,我們有得是時間。你會溜冰嗎?」 「不會。」 「我會。到時候我教你。」 她那興高采烈的樣子使我也心情愉快起來。同時想到他們夫婦竟趕到車站來和我道別,我真感動得嗓子發哽。我盡力控制自己,不讓內心的激動在臉上流露出來。 「這學期我大概要花不少時間去打橄欖球。」我說,「我應該可以參加校隊的乙級隊。」 她用友好的閃閃發亮的眼睛看著我,她那豐滿紅潤的嘴唇露出笑意。她的微笑中有種我一直很喜歡的東西;她的聲音似乎由於歡笑或淚水而有些顫抖。有一剎那,我忐忑不安地生怕她會親我。我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不停地講著話,微微帶著成年人對上學的孩子的那種調侃神情。德裡菲爾德一直站在一旁,什麼話都不說,他喜眉笑眼地望著我,一邊捋了捋鬍子。後來站務員吹響了刺耳的哨子,揮動著一面紅旗。德裡菲爾德太太抓住我的手握了握。德裡菲爾德走上前來。 「再見了。」他說,「這是我們的一點兒意思。」 他把一個小紙包塞在我手裡,火車開動了。我打開紙包,發現裡面是兩塊半克朗〔注:英舊幣,合二先令六便士。〕的銀幣,外面裹著一張薄紙。我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我能多五個先令的零用錢心裡自然高興,但是想到特德·德裡菲爾德竟敢給我賞錢,我感到非常氣憤和羞辱。我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他的任何東西。的確,我和他一起騎過車,劃過船,但是他並不是什麼大老爺(我是從格林考特少校那兒聽說這個稱呼的)。他給我五個先令,這完全是對我的侮辱。起初,我想一個字也不寫就把錢寄還給他,用沉默來表示我對他失禮的憤慨。後來我又在腦子裡擬定了一封很有尊嚴、措詞冷淡的信,信中說我很感謝他的慷慨,但是他一定清楚一個上等人是不可能從一個幾乎素昧平生的人手裡接受賞錢的。我反復琢磨了兩三天,越來越感到捨不得這兩塊錢幣。我相信德裡菲爾德的本意是友好的,當然他不大禮貌,不懂人情世故,但是要把錢寄回去傷害他的感情,我又很難下得了手,最後我把這兩塊錢幣用掉了。可是我並沒有寫信去向德裡菲爾德道謝,以此來安慰我那受到傷害的自尊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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