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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她真當過酒店女招待嗎?」我問道。

  「不錯,先在鐵路徽章酒店。後來在哈佛沙姆的韋爾斯親王羽毛酒店。開始是裡夫斯太太雇她在鐵路徽章酒店的酒吧間招待客人,但是她的行為太不檢點,裡夫斯太太只好把她解雇了。」

  鐵路徽章酒店是一家很平常的小酒店,就開在去倫敦、查塔姆和多佛爾鐵路的車站對面,裡面有一種邪惡的歡樂氣氛。要是你在一個冬天的夜晚路過酒店,透過玻璃門你可以看見有些男人懶洋洋地靠在賣酒櫃檯上。我的叔叔非常不贊成這家酒店,多年來他一直設法想要取消它的營業執照。上那兒喝酒的多半是鐵路搬運工、運煤船船員和農場工人。黑馬廄鎮有身分的居民都不屑上那兒去,他們要想喝一杯苦啤酒,不是去「熊與鑰匙」客店就是去「肯特公爵」客店。

  「啊呀,她都幹了些什麼?」我兩眼瞪得很大地問道。

  「她什麼沒幹過?」瑪麗安說:「要是你叔叔碰巧聽見我跟你講這些事,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呢。沒有一個到酒店裡喝酒的男人,羅西不跟他眉來眼去地吊膀子的,也不管那都是一些什麼人。她無法專心愛一個男人,就那麼一個接一個地換著。我聽人家說那簡直令人噁心。她就是那時候勾搭上喬治勳爵的。那種酒店本來不是喬治勳爵會去的地方,那地方可不值得他那麼有氣派的人光顧,但是據說有一天他偶然因為火車誤點走了進去,他在那兒見到了她。從那以後,他就老泡在那兒,和那些粗裡粗氣的漢子混在一起。當然他們都明白他為什麼去那兒,可他家裡還有老婆和三個孩子。唉,我真替他老婆難過!這件事引起了多少閒話啊!喔,後來裡夫斯太太說她對這事一天也忍受不了了,於是把工資付給羅西,叫她卷起鋪蓋走路。我當時說,把這包袱扔了,真是謝天謝地!」

  我很熟悉喬治勳爵。他的姓名是喬治·肯普,不過大家都叫他喬治勳爵,這個稱呼是大家嘲諷他那神氣活現的樣子而叫出來的。他是我們這兒的煤炭商人,也做一點房產生意,同時還擁有一兩條煤船的股份。在自己家的地皮上蓋了一幢新磚瓦房,住在裡面,還有自己的雙輪輕便馬車。他身材壯實,下巴底下留一撮山羊鬍子,臉上紅撲撲的,氣色很好,長著一雙放肆的藍眼睛。每逢想到他,我就覺得他的模樣一定很像古老的荷蘭油畫中一個興高采烈、滿面紅光的商人。他總是穿得很花哨。每當你看見他穿著配著大紐扣的淡黃色輕皮短外套,歪戴一頂棕色圓頂禮帽,紐孔裡還插一朵紅玫瑰,輕快地駕著馬車駛過大街中央的時候,你禁不住總要看他幾眼。每個星期天,他總戴一頂光亮的高頂禮帽,穿著禮服到教堂去做禮拜了。大家都知道他想當一名教區委員。顯然,他那充沛的精力對教會是很有用的,但是我叔叔說只要他還是這個教區的牧師,就不會同意。後來喬治勳爵為了表示抗議,有一年時間跑到分離派教堂去做禮拜,儘管如此,我的叔叔還是固執己見。他在鎮上碰見喬治勳爵,就裝作不認識。後來他們和解了,喬治勳爵又上教堂來做禮拜,但是我叔叔只答應派他當一名副教區委員。紳士階層的人認為他非常粗俗;我覺得他確實愛好名利,喜歡吹噓。他們嫌他說話的嗓門太大,笑聲刺耳——他在路的一邊和人說話的時候,你在路的另一邊可以聽清楚他說的每一個字——他們還覺得他的舉止十分討厭。他對人過分親切。他和紳士階層的人講話的時候就好像他壓根兒不是個做買賣的人;他們說他很愛出風頭。喬治碰到每個人都很親切隨便,他對公共工程也很熱心,在為每年的划船比賽或收穫感恩禮拜募捐時,他都慷慨解囊,他願意為任何人幫忙,可是如果他以為他的這些行為可以消除他與黑馬廄鎮的紳士階層之間的隔閡,那他可想錯了。他的所有這些交際方面的努力遇到的卻是全然的敵意。

  我記得有一次,醫生的太太正來看望我嬸嬸,埃米莉進來向我叔叔通報說喬治·肯普先生想要見他。

  「可是我剛才聽見前門的門鈴在響,埃米莉。」我嬸嬸說。

  「是的,太太,他是在前門口。」

  一時間屋子裡的人都感到很窘。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應付這樣一件不尋常的事情。埃米莉一向知道誰應當從前門進來,誰應當走邊門,誰又應當走後門,可就連她這時也有點兒慌張。我的嬸嬸是個性格溫和的人,我覺得她確確實實對一個來客如此將自己置於不合常情的地位感到不知所措,但是醫生的太太卻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表示蔑視。最後還是我叔叔鎮定下來。

  「把他帶到書房去,埃米莉。」他說,「我喝完茶就來。」

  可是不管人家怎麼對待他,喬治勳爵卻總是那麼興高采烈,愛好招搖,嗓門響亮,叫叫嚷嚷。他說整個鎮都死氣沉沉的,他要把它喚醒。他要說服鐵路公司運營旅遊列車。他看不出為什麼這兒不能成為另一個馬蓋特〔注:英國肯特郡的海濱旅遊勝地。〕,而且他們為什麼不應當有一個市長呢?弗恩灣就有一個市長。

  「我看他是認為自己該當市長,」黑馬廄鎮上的人說道。他們噘起嘴來。「驕傲必然失敗。」他們說。

  而我的叔叔則說你可帶馬到水邊,無法強迫馬喝水。

  我還應該說明,那時我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樣對喬治勳爵採用的是輕蔑嘲笑的態度。每逢他在街上攔住我,直呼我的名字,和我說話,仿佛我們之間並不存在社會地位的差異時,我都十分惱火。他甚至提出要我和他的兒子一起打板球。他的幾個兒子和我的年齡相仿。不過他們都在哈佛沙姆上文法學校。我當然不可能和他們有什麼來往。

  瑪麗安對我講的那些事使我非常激動和吃驚,但是我不大相信她的話。那時我已經看了大量小說,在學校裡也聽到不少事情,所以對於愛情我已經懂得很多,但我以為那只是一件與年輕人有關係的事情。我無法想像一個長著鬍子、兒子都和我一樣大的男人還會有這種感情。我以為人一旦結了婚,所有這一類感情就結束了。過了三十歲的人居然還戀愛,我覺得相當令人噁心。

  「你總不是說他們當真幹了什麼勾當吧?」我問瑪麗安道。

  「我聽人家說羅西·甘恩可什麼都幹。喬治勳爵也不是唯一和她勾搭的男人。」

  「可是,哎,她怎麼沒有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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