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勞倫斯 > 馬販子的女兒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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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年輕人穿過廳堂,一起步向後門。這個家很大,可現在沒有傭人了,顯得孤寂冷清。在房子後部是一個磚砌的小小院落,再過去,則是一個大的四方廣場,礫石鋪路,兩邊有馬廄。沿斜坡下去,是冬日下陰濕、昏暗的田野,朝前綿亙延伸著。 可馬廄是空蕩蕩的。約瑟夫·柏文,這家的父親,是沒有受過教育的人,但卻是個頗具實力的馬販子。馬廄裡曾經擠滿了馬,馬匹進進出出,馬販子、馬夫來來去去,到處曾是一片喧嚷的景象。那時廚房裡滿是僕人。可後來衰敗了。老人曾經再婚,試圖改變他的頹勢。現在他死了,一切都成了泡影,只剩下債務和恐嚇。 幾個月以來,梅布爾生活在這大房子裡,沒有僕人伺候,為她無能的兄弟們管著清貧的家。她管家已有10年了,可先前,花錢是不受限制的。儘管那時一切都很粗俗野蠻,可有錢的感覺使她高傲、自信。男人們或許講話下流,惡言惡語;廚房裡的僕人們或許聲譽很壞;她的兄弟們或許有私生子,可只要有錢,這姑娘便覺得自己與眾不同,無比高傲,寡言少語。 除了馬販子和粗俗的男人外,這一家沒有什麼客人來訪。 梅布爾在姐姐嫁走以後,根本沒有同性朋友,但她並不在乎這一點。她經常到教堂做祈禱,或是照顧父親。她只有14歲時,母親就去世了,她愛母親,十分懷念她。她也愛父親,不過方式不同,她依靠他,在他身邊她有種安全感——直到他54歲那年再婚為止。那時她激烈地反對他再婚。現在他已經死了,留給子女的只有令人絕望的債務。 在極度貧困的日子裡,她備受煎熬。然而什麼也動搖不了主宰家庭每一個成員的這種奇異、陰鬱的高傲。現在,對梅布爾而言,末日已經來臨,但她依舊不會替自己想方設法,她依然如故地遵循自己的生活方式,仍然支配著自己,懵懂、固執地熬過一天又一天。她為什麼應該思考?她為什麼應該回答別人?結局是這樣,這便夠了,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她再也不需要沿著小鎮的大街躲躲藏藏地走著,以避開別人的目光。她再也不需要降低身份走進商店買最廉價的食品。這一切都結束了。她什麼人也不想,甚至於包括自己。懵懂固執地,她在一種心醉神迷中似乎越來越接近終結,越來越接近她自己的榮光,接近已經榮光地死去的母親。 這天下午,她拿了個小包,裡面裝了把大剪刀、海綿,還有一把小小的硬毛刷子,出門了。這是一個灰暗、寒冷的日子,田野黯淡、墨綠,不遠處的鑄造廠冒出的煙把天空弄得黑乎乎的。她走得很快,誰也不理會,穿過小鎮,躲躲閃閃地沿著堤路走向教堂墓地。 在那裡她總覺得很安全,好像沒有人能看見她,儘管事實上她暴露在經過墓地牆邊的每一個人的目光之下。然而一旦置身於這高大聳立的教堂的陰影之中,置身於這些墳墓之間,她覺得不受外界干擾,覺得留在這厚厚的教堂墓地院牆之內就如同置身於另外一個國度。 她小心細緻地修剪墓碑周圍的草地,把粉白色的小菊花排放在錫制的十字架裡。這一切都做完了的時候,她從鄰近的墓碑那兒拿來一個空罐,打上水,然後用海綿極為仔細、一絲不苟地擦洗大理石牆的基石和蓋石。 做這一切給她一種真摯的滿足感。她覺得與在另外一個世界的母親有了直接的接觸。她根本感覺不到傷痛,以一種近似於純粹幸福的沉醉穿過墓地,好像完成這一工作,她就能與母親進行微妙的、親密的聯繫。因為她在這個世界所過的生活遠不如她從母親那兒繼承下來的死亡世界來得更真實。 醫生的家就在教堂邊。弗格森,僅僅作為一名受雇的助手,拚命到鄉下出診。現在他正匆匆忙忙去檢查外科門診病人。他敏銳的眼睛掃視了一眼墓地,看見這姑娘在墓碑前忙碌。她看上去如此專心,又如此遙遠,仿佛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某種神秘的力量打動了他的心。他步伐緩了下來,似乎著了魔一樣注視著她。 她感覺到了他的目光,輕輕抬起眼睛。他們雙目相接,彼此對視了一下,在某種程度上,一個人的感覺被另一個人感知了。他舉了舉帽子,然後順著路走了下去。可意識中,像幻覺一樣仍清楚地記憶著她的臉從教堂墓地的墓碑旁抬起,緩慢、怪異地睜大眼睛看著他。她的臉確實非常怪異。它好像對他施催眠術,眼睛裡有種巨大的力量控制他整個人,使他如同喝了一種高效的藥品一樣。他以前曾經有過弱不禁風的感覺。現在這種感覺又回復到他身上,從煩躁、日復一日的自我當中釋放了出來。 他盡最快的速度完成外科門診,迅速地給這些候診病人的瓶子裡裝上廉價的藥品。然後又以同樣快的速度趕在下午茶前出發到他巡迴出診的另外一個地方,去探視幾個患者。除了特殊情況他感覺不舒服以外,其他時間只要可能,他總是喜歡走路。他認為運動有利於恢復體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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