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天平之甍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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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們時時回過頭來看看他們兩人,一個唐僧和一個同唐僧親密地說著唐語的日本和尚,在行人眼裡顯得特別稀罕。普照說唐語比說日語更方便,但他覺得自己變得和一般日本人最不同的地方,還不在講話,而是對事物的感受和想法。同誰在一起,總不如在鑒真面前舒服,同誰說話,也不如同思托、法進他們說話愜意。多年來不惜生命在大陸過流浪的生活,成了一個解不開的結子,把普照和唐僧緊緊地結合起來了。 天子的受戒禮,在日本還是第一次。以後過了十天,得到了消息,判官佈勢人主的第四船也到了薩摩國的石籬浦,得了這個吉報,大家對第一船的命運又開始抱了希望。 五月,鑒真把從唐土帶來的肉舍利三千顆,西國琉璃瓶,菩提子三鬥,青蓮花二十株,天竺草履二十雙,王羲之真跡行書一帖,王獻之真跡行書三帖,天竺朱和等雜體書五十帖等攜帶品,向宮中進貢。 從那時開始,把鑒真帶來的,及以前己進貢的新入國的經疏,在東大寺寫經堂抄寫。有天,普照到寫經堂去,見大批僧侶正在伏案寫經。他在一旁坐下,好久不肯離開,回想起長安的禪定寺、揚州的禪智寺,以及洛陽的大福先寺,和許多今天已記不起名字的洛陽郊外的小寺院裡,業行駝著背伏案寫經的姿影。 從普照所坐的一角中,越過廊下望見一個小院,那兒有一棵山茶花樹還掛著幾朵遲開的花。室內很黑,花的顏色顯得特別殷紅,又想起在阿古奈波島高地上最後一面的業行來。業行曾經喃喃地說過,內圈撒二十五朵鮮花,象徵二十五位菩薩。那時他確實說過山茶花。他想到這裡,馬上有一種既非悲哀,也非憤怒的激情,猛烈地湧上他的全身。他站起身來,悄然地走出了經堂。 大使清河的第一船,在日本好久沒有消急。天平勝寶六年的夏天,在長安有了他們遇難的風傳。《唐詩紀事》及《全唐詩》所載李白吊阿倍仲麻呂的詩,便是那時作的:「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 但到第二年,即天平勝寶七年六月,清河、仲麻呂和其他十餘位生還者到了長安。原來他們的船,一直漂到安南灌州海岸,大部分乘客遭到土人襲擊,有的病死了,清河和仲麻呂等人,僅以身免。生還者之中,並無業行。仲麻呂又重新留唐做官,清和也作了唐朝的官。 清河和仲麻呂生存的消息,經過四年歲月才傳到日本。在唐土,從清河、仲麻呂入長安不久,便發生了安祿山之亂。玄宗皇帝于次年,即天平勝寶八年(天寶十五年),終於蒙塵蜀都。因唐土的大亂,清河、仲麻呂的消息沒有很快傳到日本。 仲麻呂生還長安時,奈良大佛殿西邊的戒壇院也快要落成了。這是前年天子受戒後,於五月初一下旨興建戒壇院,並立即動工,按照正式規格建造了的戒壇堂、講堂、回廊、僧房、經藏等建築。在戒壇院北面,隔一口池塘的地方,建造了鑒真居住的唐禪院。此年九月,這座日本最早的結界淨潔之地,全部落成。在戒壇堂裡,安裝了金銅雕塑的,全身甲胄,作武將形狀的四天王象,使這受戒持律之地,有一股威武莊嚴的氣象,映在初入戒院的奈良僧人的目中。 戒壇院落成不久,發生了一個新的問題,有人反對鑒真以三師七證授戒為佛法入門的正式儀式。賢璟、志忠、靈福寺的布衣高行的僧侶,認為日本一向都是自誓授戒的,並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地方,他們反對唐僧新傳入的授戒儀式。 在興福寺的維摩堂,召開了一個辯論會來討論這個問題。 答辯人本來可以由鑒真方面派人擔任,派法進、派思托都可以,但他們講不好日本話,便由普照自告奮勇來擔任這名角色。對方雖都是大名鼎鼎的博學之士,但普照卻感到有一股勇氣去駁倒對方,而且也有駁倒對方的強烈的願望。 當天,僧侶們聞知興福寺舉行辯論會,大家都湧去,講堂裡擠不下,許多人就圍在講堂的周圍。正午,賢璟方面的人入堂,坐在東邊,以後,鑒真方面的人入堂,坐在西邊。鑒真方面,普照一人,離開眾人,獨坐前席。辯論一會兒就開始了。賢璟引用《占察經》展開了論點。普照則根據《瑜珈論·決擇分》五十三卷,將對方質問住了,賢璟等閉口不答,因為他們回答不出了。普照又兩次催促他們,賢璟等依然沒有回答,講堂一時靜得同水底一般。普照什麼也沒有想,不知為什麼緣故,這時候,在稍稍仰頭坐在微暗堂內的普照眼前,忽然浮現了客死端州龍興寺的榮睿的面影。 經過這場辯論之後不久,以賢璟為首的八十余位僧人,都放棄了舊戒,在戒壇院受戒。這賢璟後來當了大僧都,奉敕住西大寺,於八十歲圓寂。 此事發生以後,普照聲名大盛,便住東大寺,在維摩堂專門講解開遮、律疏。 天平勝寶七年二月,鑒真受賜西京新田部親王舊地,營造精舍,號建初律寺。工程進行中,天皇駕崩,營造一時停頓下來。孝謙天皇繼承天皇遺志,于天平寶字元年下旨,開始興建金堂等工程。三年八月落成,由天皇頒賜敕額「唐招提寺」,懸掛山門。 唐招提寺落成後,天皇宣旨,凡出家人必須先到唐招提寺研習律學,然後可以選自己的宗派。寺中聚集四方學徒,講律授戒,極一時之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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