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天平之甍 | 上頁 下頁
一九


  鑒真和每次處身逆境時一般,不動聲色地沉默著。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和意志。祥彥、思托二人也學著師父的樣,保持著沉默。以前幾次遇到計劃挫折時,總是由祥彥、思托二人來安慰兩位日本和尚,說,不久之後,還是可以重新設法的。唯有這次不同。池們到了一個意外地方,沒有露出任何表情,也沒有因計劃遭了挫折,顯出傷心落膽的神氣,顯然是為了他們還不瞭解鑒真的內心,不敢隨便表示自己的意見。

  除了他們二人,其他的和尚,顯然對榮睿和普照二人很不高興,從臉上明顯表現出來,就為了這兩個日本和尚,使自己幾次三番遇到這種九死一生的災難。

  剛漂到島上的兩三天中,所有的人,都表現出什麼都不想幹的懶勁。

  第四天,別駕馮崇債從州衙率領四百多名兵丁到來,接他們到了城中。他們進入了一個與以前所見完全不同的城市,所有商店、住宅和官衙的房子,為了防禦颱風,都造得又低小又堅固,房子四周,長滿了從未見過的南方植物,覆蓋著濃密的闊葉。空氣很幹操,人在太陽光下渾身流汗,一到樹蔭下就非常涼快。

  在簡樸官衙的石板院子裡,馮崇債說他咋夜作了一夢,夢見一人自稱是他前生的舅父,現在轉生為一個姓豐田的和尚。因為做了這個夢,認為前生的舅父來看望自己了,問他們中間有沒有一個姓豐田的。祥彥代鑒真回答,這兒並沒有姓豐田的和尚。

  「那末,這位大師父就是我前生的舅父吧?」

  說著,便請他們住在衙內,特設佛堂,將他們供養起來。

  他們就暫時住下來,住了三天,又在太守的花廳裡舉行了一次法會,請鑒真給官員們授戒。

  以後,又正式把他們安置在大雲寺,鑒真等三十餘人,都進了那座大寺院。大家看慣了大陸上的大寺院,感到這兒的伽藍和寺境都很寒傖,尤其是佛殿非常荒涼,好象馬上會倒塌的樣子。

  他們在荒寺中迎接了天寶八年。天氣一直幹早,一起大風,城外沙土地的沙塵,便跟霧氣一般落到這滿是低矮民居的小城上。鑒真等便督促當地民工,動手建造佛殿。工程從冬天一直進行到乾燥的春季,佛殿才竣工。他們乘這機會,從這兒起身,為了準備渡海返回本上,向島東南部的萬安州進發。別駕馮崇債親自帶領八百甲兵,一路護送。

  出發的時候,鑒真把原來預備帶到日本去的佛具、佛象、經卷,全捐給了留居過四個月的大雲寺。榮睿和普照商談之後,也把業行托帶的兩箱經卷,贈送給這個寺院。他們考慮以後長途跋涉,無法帶去,送給寺裡,不失為一種明智的措施,估計業行大概也會諒解的。

  請當地人把兩口沉重的木箱運到剛新修的佛殿之後,榮睿在回宿處約半裡地的歸途中,幾次在樹蔭下歇下腳來休息。普照看榮睿的健康狀態很不好,到萬安州這樣的長道,恐怕很難支持。在振州四月,對南方生活很不習慣,榮睿的身休衰弱多了。他吃不下飯,人也瘦得多了。天寶元年第一次打算回國時,普照也跟目前的榮睿一樣,對自己喪失健康的身體很沒信心,因此放棄了繼續留學的計劃,可是七年以來,受到異地生活的鍛煉,身體倒反而好起來了。相反地,當時身體頑健的榮睿,現在卻常常發燒了。

  不但普照,就是其他人,也覺得到萬安州要四十幾天路程,榮睿一定是受不了的。最後,聽從鑒真的勸告,榮睿走海道繞行到上船地崖州,由普照陪他同行。

  榮睿和普照二人,在鑒真出發後幾天,找到便船從振州出發,經萬安州到崖州,化了四十天時間。

  崖州是海南島第一城市,兩位日本和尚在這裡接觸了睽別已久的城市空氣。他們投宿城內古老的南蠻寺,在那裡等候鑒真等到達。

  榮睿一列崖州就病倒床上,身體更瘦弱了。普照整天看護著他,一有空閒,便往街市閑走。街頭有好些店鋪,出賣珍奇的水果,如益知子、檳榔子、荔枝、龍眼、甘蔗、拘莛、樓頭等等,大的如缽頭或面盆那麼大,都有比蜜還甜的果汁,花也有近於原色的各種鮮豔的色采。

  鑒真等比預定遲了半個月,才到崖州。他們受到崖州遊弋大使張雲的隆重歡迎,住在城內的開元寺。普照一聽到消息,便帶著病中的榮睿到開元寺和他們會合。

  他們到崖州以後,便和護送的馮崇債告別。普照從思托那裡,聽到鑒真一行和自己分別以後,所經過的一路情況。他們從振州出發後四十多天,就到了萬安州,見到了奇異的風景,受到當地土人的大頭人馮若芳的歡迎,在他家受了他三天供養。馮若芳的生活方式,使他們大驚失色。這家人家接待客人,都用乳頭香點燈,一燒就是一百多斤。後來才知道馮若芳的營生,便是每年打劫在近處海面經過的波斯船,奪取財物,掠人為奴。在他家後院,有搶來的紅色、白色、黑色、紫色的檀木,堆積如山,其它財物,也同樣堆滿了屋院內外。他命掠奪來的奴婢,集體居住在他家四周南北三天、東西四天行程內的土地上,那兒都是住外國人的村落。

  普照在崖州時,常和思托一起上街。街上居民風俗奇異。男人都戴木笠,女人穿的衣衫象日本和服。人人染黑牙齒,臉上刺花,用鼻子吸水。

  郊外有膽唐香樹林,清風吹來,香聞五裡。另外還有波羅奈樹林,思托對波羅奈林曾有這樣記載:「其果大如冬瓜,樹似花梨,葉如水蔥,其根味似柿餅。」

  此地十月種田,正月收稻,盛產蠶絲,每年飼蠶八次,收稻二次。

  居留中,自大使張雲而下,部下官員,時時輪流來訪。張雲親自安排宴席,以優曇缽葉作菜,用優曇缽子供養眾僧。他對鑒真說明道:「這是優曇缽子,這種樹只結子,不開花,是一種很奇怪的樹。我今天能夠見到大和尚,也是一種奇怪的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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