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天平之甍 | 上頁 下頁
一四


  榮睿移到官船後,對普照說:「鑒真和尚並沒有拋棄渡日的心願,他現在好象要帶我們到鄖山阿育王寺去,讓我們住在那裡。他說,我們到了那邊,再設法渡海吧。」

  普照聽了,多少有點驚異,剛剛給救到官船上,保住一命,馬上就在想下次的渡海,在全船中,大概只有鑒真和榮睿兩人吧。鑒真身披官船上給他的衣服,坐在靠近船頭的艙板上,在他背後,坐著永遠如影隨形的祥彥、思托、道興等幾個人。鑒真之外,餘人幾乎都是半裸。正月下旬寒冷的海風,使他們一刻也不得安靜。這官船滿載一群半裸的難民,把他們運送到明州的海岸。

  一百八十五人重新踏上大陸的土地。他們從揚州出發,下揚子江,在揚子江口馬鞍群島的幾個小島間白白地漂流了一番,然後,被官船救起,穿過舟山群島,帶到了杭州灣的一角。

  他們在海邊村子裡過了幾天。明州太守向朝廷請示安置他們的辦法,還得等候上邊的指令,過了約二十天才發表命令。大部分人員遣送回鄉,單把十七位僧人收留在阿育王寺。

  明州這個地方,幾年以前還隸屬越州,開元二十六年才成為獨立的一州,下設鄖山、奉化、慈谿、翁山四縣。阿育王寺在鄖山縣治東五十裡,是一座古刹。寺後是小山,寺境寬廣,竹林茂密,過去曾有莊嚴的殿塔伽藍。一百八十年前的建德五年,遭了火災,現在的堂宇是後來重建的,小而荒涼,已不能想像過去的壯觀,但關於這個古寺,還留下許多古老的傳說。

  這寺裡有一座阿育王塔,阿育王寺就是因此得名的。有一個人人皆知的傳說,佛滅後百年,阿育王役使鬼神,建塔八萬四千座,這些塔都已埋在土中,現在寺裡只有一座小塔,據說是八萬四千塔中之一。

  榮睿和普照都聽到過這座塔的來源。晉泰始元年並州西河離石有一個劉薩訶,死後到閻王殿,因生前騎赤馬,攜黑犬,放蒼鷹獵取禽獸,被定為現世罪,但命數末盡,判他回陽皈依佛法,找到阿育王塔。薩訶回陽間出家為僧,到鄖山來找阿育王塔。深夜中聞地下有隱約的鐘聲,從地上掘下去,發現了寶塔,便建造了這座寺院

  塔高一尺四五寸,方約七寸,是一座小塔。普照幾次到舍利殿觀看這座塔,其中有一次是與思托同去的。思托時年二十一歲,是同行中最年幼的,他特別受鑒真賞識,頭腦清明,處事認真,每有見聞,便記錄下來。關於阿育王塔,他作了這樣的記錄:「塔非金非玉,非石非銅非鐵,作紫黑色,四面刻《本生經》故事,其相輪上無露盤,中有懸鐘。」

  思托說塔作紫黑色,普照看來卻是淡紫色的。造塔的材料,正如思托所記,果然非金非玉、非石非銅非鐵。他每次窺望塔中懸鐘,便聯想傳說中所謂在地下鳴響的,大概就是這口鐘了。

  普服和思托二人,每有閒暇,便一起在寺院近處散步。這位五官端正的青年僧人,每有見聞,便詳細記錄下來,似乎這是他自己的使命。

  寺東南三裡,在一塊小小高地的頂邊,有佛的右足印,在東北三裡小丘的岩石上,有佛的左足印,各長一尺四寸,前寬五寸八分,後寬四寸五分,深三寸,明自顯現出足指上的羅紋,據說是迦葉佛的足印。

  寺東二裡路邊,有深約三尺的井,井中有清泉噴出,相傳大雨不溢,久早不涸,中有一條鱗魚(鰻魚),長一尺五寸,居民說它是守護阿育王塔的菩薩。有福人可以看見它的原形,無福者不能見。有人曾在井上造一屋頂,上飾七寶,忽然井水泛溢,沖走了屋頂。關於此井,還留下許多故事。

  寺裡還有這樣的傳說,約百年前的貞觀十九年,有敏法師者,率弟子數百人來寺掛單,講經一月,近處居民每晚來寺聽講。有一晚,聽講的人看到有百來個形狀奇異的梵僧,在塔的周圍遊行。那時聽經人看見那小小的塔和繞塔遊行的小小的僧人,都自然而然地變成大塔大人。大家覺得好奇怪,告訴了寺裡的僧人。僧人說:「這完全不奇怪,每年四大吉日,遠近的人來寺聚會,半夜裡都能見到梵僧繞塔遊行、誦經、贊佛,舉行功德。」

  普照對這梵僧繞塔的傳說,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一幅小梵僧繞行小塔的圖畫,比寺中任何傳說,都很奇怪地使人有更真實的感覺。

  鑒真等十七位僧人在阿育王寺迎接了春天。當春天的陽光照臨荒園疏竹的時候,越州龍興寺邀請鑒真去講律授戒。鑒真接受了邀請,與榮睿、普照同去越州。歸途又巡遊了杭州、湖州、宣州,在各處授戒,回到阿育王寺,已經是夏末了。

  兩人因與鑒真同行,受到了過去從來沒有受到過的教育。這是入唐以來,第一次離開了留學僧的獨學生活,得到了導師。兩人反復聽了鑒真同樣的講義,每次都發現新的理解。聽律以外,又學了不少東西。越州龍興寺是鑒真的師父道岸住過的寺院。他們在那裡,親眼見到鑒真日常虔敬的起居行止。在越州開元寺,又親聆了與鑒真同門的高僧曇一的談吐。後來又在杭州龍興寺,會見了鑒真前輩法慎的高足靈一。

  回阿育王寺不久,發生了一件事。越州的僧人知道鑒真要去日本,想加以阻止,向州官申請逮捕主謀的榮睿。

  榮睿發現形勢不妙,躲避到一個叫王丞的家裡,不久,還是被官役逮捕了。普照躲在另一民家,卻沒被人捕去。

  榮睿戴上行枷,被押送到京師去,過了約一個月,又回到了阿育王寺。原來他到杭州就病了,保釋在外治病,偽報病故,又逃回來了。

  受了這次榮睿事件的刺激,他們又積極計劃渡日。秋初,僧人法進和兩位執事,秘密去福州購買海船籌辦海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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