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天平之甍 | 上頁 下頁
一二


  日本僧人出了大明寺,回到寄宿的既濟寺去,從大明寺高地眺望市區羅城一帶。大運河自南向北,穿過中部,東西橫穿二十二條街道。普照記得一句詩,說此地連泥土也是香的。大小河江上二十四橋中的幾條橋,和並峙運河岸邊的倉庫屋頂,以及大小伽藍,掩覆在濃密的林蔭中,在冬陽下發出冷冷的光輝。現在,普照才真正覺得目之所接,都發出一股幽香,他還沒有從大明寺一室的陶醉中蘇醒過來。

  這一行人,立刻從這天開始,以宿處既濟寺為基地,動手作回國的準備。過了約半月,業行也到了揚州,跑到既濟寺來,兩匹馬,三個人夫運來了他的行裝。

  在業行到達的一天,為了避開官廳耳目,四位日本僧、三位唐僧和一位高麗僧,各自分散投宿郊外的寺院。本來四位日本僧渡航歸國,已屬非法,何況加上鑒真等十八人,道航等四人,總計超過二十名的大群人員擅自赴日,公開是絕難許可的,一切都在暗中進行。

  只有榮睿一人留在既濟寺,作為聯絡中心,鑒真也準備馬上搬來,普照和業行當天遷到大明寺,玄朗遷到開元寺。

  以後,榮睿和普照每天見而,忙著渡海的準備。二人帶了宰相李林甫的介紹信,會見了倉曹李湊,決定在揚子江口的新河打造船隻。會見以後,知道李湊是李林甫的侄子,林甫把這個倉曹參軍的要職安排給自己親屬。李湊還以繪畫得名,《歷代名畫記》中,評他的繪畫為「筆致疏落,極其媚態之美」。後年,在林甫死時,他因參加政變失足,貶為明州象山縣尉。

  他們決定待明年,天寶二年春天,風向順利時出海,出海之前,屯集糧食,陸續運入既濟寺。

  鑒真俗姓淳於,在則天武后垂拱四年(公元688年)出生于揚州江陽縣,相當於持統天皇二年。

  關於鑒真的幼年時期,史書未見記載。武后顛覆唐祚,改國號周,稱帝,是在鑒真三歲的時候。其父曾就州大雲寺智滿禪師受戒,修習禪門。鑒真十四歲時,隨父朝拜大雲寺,見了佛象,大為感動,求得父親的允許,決心出家,即拜智滿為師,作小沙彌,居大雲寺,後來移居龍興寺。

  神龍元年十八歲時,鑒真就道岸律師受菩薩戒。景龍元年二十歲時,立志登巡錫之旅,先入洛陽,後至長安。二十一歲,在長安實際寺登壇,受具足戒。實際寺在朱雀街西,太平坊西南角。三論學者吉藏,曾居住於此,圓寂於此;淨土門高德善導,亦曾在此說法。授戒師是荊州南泉寺弘景律師。弘景受朝廷知遇甚厚,則天、中宗朝,曾三度奉詔出山,入宮為授戒師。

  青年時代的鑒真,在東西兩京研攻三藏。從融濟修習道宜的《四分律疏》、《注羯磨》、《量處輕重儀》等;就義威學法礪的《四分律》,以後又就西明寺遠智聽法礪的律疏;也就長安觀音寺的大亮聽了礪疏。融濟與義威的傳記不明,遠智和法礪都是西塔宗名識滿意的門人,負一代盛名。

  開元元年二十六歲時,鑒真初登講壇,宣講律疏。不久回淮南。三十一歲講授《行事鈔》、《量處輕重儀》,四十歲講授《羯磨疏》。先後講授大律及注疏四十次,《律抄》七十次,《輕重儀》、《羯磨疏》各十次,度人授戒四萬餘眾。

  在同榮睿、普照相會時的鑒真,《唐大和上東征傳》僅有如下的記載:「江淮之間,獨為化主。於是興佛寺,濟化群生,其事繁多,不可具載。」

  榮睿、普照將航海準備完成約九分的時侯,迎接了天寶二年。大船預定三月初竣工,待船一造成,只要等到順風就可以開航了。

  進了三月,台州、溫州、明州沿海一帶,有海盜出沒,海道阻塞,公私航行,完全斷絕。船雖已造好,還定不出開航的日期。於是,又送走了三月,進入四月。四月末,道航來訪,對榮睿和普照說:「我們這次去日,是為傳授戒法。同行的人都是行品純正的,只有如海一人,素行不檢,學行欠缺,我認為不應帶他同去。」

  高麗僧如海,其為人確如道航所說,但當時,榮睿和普照沒有接受道航的意見。此後不久,四位日本僧寄寓的寺院,受到了官方的檢查。這是因如海以為將不許他同去,向採訪廳告了一狀,說道航是海盜頭領,日本僧是他同黨。

  檢查後第二天,突然來了捕役,將普照、業行、玄朗三人從床上抓走了。榮睿逃到既濟寺池塘裡躲開,後來仍被發現,象水老鼠似的逮走了。道航逃進了民家,第二天還是被發現捕去了。

  審訊了好久,在既濟寺查出了大批海糧,又查出造船的事,都成了問題。榮睿、普照申辯是準備走海路去天臺山國清寺,但不予受理。最後查到宰相給李湊的文書,證明他們不是海盜,但仍不立刻釋放。如海坐誣告罪,杖責六十,勒令還俗,送回原籍。

  揚州方面,要向朝廷請示,處理這四位日本僧人,奏章轉到管理外籍僧人事務的鴻臚寺。鴻臚寺又到原來分配四位日本僧人的寺院調查。榮睿和普照原住的洛陽大福先寺來了回音:「該僧自開元二十五年隨御駕西去,即不見來。」業行的名字則不知為何,已在名冊上銷去了。

  鴻臚寺據大福先寺報告上奏,不久,廷旨下到揚州,「榮睿等即為番僧,入朝求學,年賜絹二十五匹,四季給服,並曾參與隨駕,非為偽濫。今既欲回國,可以放還,宜依揚州向例遣送。」

  這一處分,顯然有宰相李林甫的好意。榮睿等於四月投獄,放免已在秋八月了。在等到便船以前,仍按例受官廳支給生活費用,待有便船,即由揚州採訪使廳令其歸國。又,撥給民房一間為四人住宿。

  一場意外,渡海計劃失敗。榮睿、普照二人恢復自由後不久,又私下到大明寺會見鑒真。二人原想再求鑒真東征,鑒真的決心絲毫沒有動搖。鑒真說:「別擔心,萬事往往如此。去日本的事,只消儘量設法求得方便,最後必能如願。只是原已準備的船隻和貨物,還是不去動用為好。」於是,便著手作第二次的準備。

  鑒真本人決心不變,但主要的同行中,卻意外地出現了兩個脫退者。一個是道航,他去日本的熱情完全消失了,他推說身體不好,收拾行李回長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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