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井上靖 > 天平之甍 | 上頁 下頁


  「想碰上什麼呢?」普照問。

  「這個,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嘛。不過這國度裡總該有些什麼吧,讓我走遍全國,一定會碰上的,不到時候可不能知道呀。」

  戒融現在一心要走遍全唐,不管這國度多麼大,普照卻不相信會有什麼新的東西。他以為要有什麼新東西,就在自己不知道的經典中,新的經典正從印度不斷傳到這國度來,他以為浩如煙海的經典,要比唐土更加廣大無邊。

  四五天后,普照在建春門外送別了行腳打扮的戒融。在早春的陽光下,伊水河的流水已經溫暖,河邊柳樹在和風中徐徐搖曳,是李花待放的時節了,四周已見到一隊隊的遊客。

  戒融的出走,沒引起多少議論。很多游方僧一路乞人佈施,從這個寺院走到那個寺院。戒融有受朝廷供應衣食的資格,卻情願放棄,當然是個問題,幸而事情沒引人注意,也胡塗過去了。只有榮睿對他很有意見,認為他的行動太不顧留學僧的身分。

  從春到夏,普照到郊外寺院裡去了三四次,探望在那裡埋頭寫經的業行。

  第一次,普照對他談起景雲可能已經遭難了。這年近五十的老僧,全身都埋在寫經之中,聽了這話,只是抬起頭來,向遠處望瞭望,立刻又恢復無動於衷的表情,對景雲的悲運,終於什麼話也沒說。他不重視景雲,也不表示輕視,是一種完全不加關心的態度,叫普照不知如何是好。

  那時業行案頭,放著一部叫《虛空藏求聞持法》的寫本,普照不知這是什麼經。從認識此人以來,來過多次,每次見他案頭抄寫的經卷,大半都是前未聞名的。業行有大量的經卷,幾乎都是二十三年前,即先天三年在長安大薦福寺圓寂的高僧義淨翻譯經典的寫本。

  義淨專攻律部,講授律範,弘布律法,所譯經典,均有關律法,因此普照常到業行那兒,向他請教與律法有關的經典,有時借閱業行的寫本,有時探聽經典的所在和經的內容。

  業行總是伏在案頭,抄寫義淨的譯經,好象這就是他的天職。普照第三次去找業行的時候,業行正把《大毗盧遮那成佛神變加持經》寫本攤在案頭,用原本同樣的字體,一字一字地在抄。業行抄經字體,總寫得和原本一樣,好象臨帖。他似乎沒有自己的個性,但無晝無夜,一筆在手,不離案頭,可能是他唯一的樂趣。

  春天來訪時,普照不知業行抄寫的是什麼經卷,向他一問,他照例用遲遲疑疑的口氣回答了。從春天以來,抄的不是義淨的譯品,主要是抄寫去年以九十九歲高齡去世的善無畏所譯秘密部的經軌,然後又說:「上次你來時,抄的是《虛空截求聞持法》,那是二十年前,善無畏在長安菩提院翻譯的;現在這本,是他早年在大福先寺翻譯的《大日經》,所有密宗的教義,都包括在這裡了,這經還沒有人抄寫過呢。」

  他好象有許多特殊關係,普照簡直不能想像他這些經典究竟是從哪裡找來的。他以抄寫義淨譯經為本職,有時手邊沒有義淨的譯品,便象目前這樣著手抄別的東西。

  普照只是偶爾去找找他,卻愛同他相對而坐,初次見面時覺得他有一股陰氣,次數多了,便也不覺得了,只有他那種抖動雙膝的習氣,跟初見時沒有兩樣。

  這年夏末,街上盛傳,從二十二年正月以來,遷到洛陽來的朝廷,不久將遷回西京長安。風傳不久,普照、榮睿、玄朗三人,第一次會見了阿倍仲麻呂。是仲麻呂那邊突然派了人來,說有事商談,請他們勞駕到門下外省。到約定的一天,三位留學僧進左掖門,到滿街都是衙門的皇城裡去。

  門下外省,離遣唐使寓居的四方館不遠,在衙中一室,三人第一次會見了這位有名的從留學生出身在唐為官,同時又是文人的人物。此時仲麻呂年已三十八歲,中等身材,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同真備、玄昉一樣,臉上沒有表情。見了三人,也沒有一種見了同胞的親切態度,只是簡單交代了要說的話。他說,現在玄宗皇帝將還幸西京,如果你們願意上長安,可以代辦交涉,隨駕西行。不知你們意見如何。榮睿和玄朗馬上表示,請他代辦交涉。普照表示要考慮一二天,再作決定,因他從定賓受教,必須請示過師父。

  這樣,過了兩天,普照又去門下外省求見仲麻呂。仲麻呂態度同上次一樣,聽普照表示了願去長安的希望,他輕輕點了一點頭,答應去辦手續。可能因此次只有普照一人,他順便問了間普照學業的情況。

  御駕從洛陽出發,是十月初二,三位留學僧經仲麻呂交涉,特許隨駕。進入長安是同月二十日。玄宗還幸途中,曾在陝州停留,為嘉獎刺史盧煥的政績,親自在衙牆題字,是風流天子的氣派。

  進長安後,三位留學僧分別安排到不同的寺院。榮睿在大安岡寺,玄朗在荷恩寺,普照到崇福寺。大安國寺、荷恩寺都在皇城東邊,崇福寺在皇城西,跟兩個同學距離較遠。

  普照他們到了西京之後,漂到林邑國的第三船上的生存者,平群廣成等四人,也到了長安,四個人都完全變了樣子。

  廣成等在長安過了兩個新年,於開元二十六年(天平十年)三月,由仲麻呂的斡旋,從山東半島下船去渤海,同渤海國使同行赴日,又遇到了風暴,漂到出羽國,於次年,天平十一年秋末十月十七日,才到奈良京城。第一船的多治比廣成等,到多彌島是天平六年十一月二十日,交還節刀是在次年,即七年三月。第二船歸國入朝是天平八年八月。故第三船的歸國,是在第一船的四年半之後,比第二船遲三年多。名代等歸國前半年,大使多治比廣成已以從三位下中納言官職去世了。

  第四船終於沒有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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