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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6月10日。

  ……我在8日的日記裡寫了——「我對丈夫一半是極端的厭惡,一半是極端的愛戀,我們雖然性不合,但我並不想去愛別人。舊的貞操觀念已經紮根在我的頭腦裡,從沒想過違背它。」——「我對丈夫的那種……愛撫方式深感困惑,然而我知道他是狂熱地愛我的,不回應他總覺得對不住他似的。」我從小受到父母嚴格的家教,我之所以寫了一些丈夫的壞話,是由於儘管受到二十多年來舊道德觀念的束縛,而且壓抑著對丈夫的不滿之情,我還是朦朧地認為,使丈夫產生嫉妒便等於取悅丈夫,這是通向「貞女」之道的緣故。但是我還只是限於寫「與丈夫不合」,「不會愛別人」,「不能背叛」丈夫等軟弱的話。也許我從那時候開始潛意識裡就喜歡上木村了,只是自己沒有意識到。自己為了保持對丈夫的貞操,僅限於提心吊膽地,繞著彎子地寫點未必能使他嫉妒的話而已。

  可是,看了13日丈夫日記裡的「我利用對於木村的嫉妒,成功地使妻子興奮了」,「我希望能讓我瘋狂地嫉妒」,「妻子可以走到極端的程度,越極端越好」等等之後,我突然認真考慮起木村來了。我看到他7日寫的「至少妻子……以為是在監督兩個年輕人,其實是自己愛上了木村」這些話,十分厭惡和反感,自認為不管丈夫怎麼教唆自己都不會越軌的,後來看到「越極端越好」等等,我心裡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我弄不清到底是在我還沒有意識時,丈夫看出了我喜歡木村而教唆我的呢,還是由一於他的教唆而使我對木村的感情從無到有的呢?當我意識紂自己對木村產生了好奇心之後,仍然為了丈夫「違心」地壓抑自己,自欺欺人。

  ——是的,我剛才使用了好奇心這個詞,但是當時我對自己解釋說,是為了讓丈夫高興才對丈夫以外的男人好奇起來的。1月28日,第一次大醉的時候,就是由於漸漸搞不清自己對本村的感情是為了丈夫,還是為了自己,這個界限越來越模糊,想要掩飾這一苦惱才喝醉的。

  我從28日晚上一直睡到30日早上。丈夫在日記中寫到「從她的性格來推測,我懷疑她是真的睡著還是在裝睡。」我絕對不是「在裝睡」,不過也難說是一直都在昏睡。在我當時的日記裡寫了當時的半醒半睡的狀態。關於「她說夢話時叫了木村的名字」這一點,有必要在此作些補充。

  要說「那是真的在說夢話,還是借著說夢話,故意說給我聽的」,應該說是二者之間吧。我內心脆弱地感覺是在「昏睡中夢見和木村作愛」時,不禁叫出了他的名字。我心裡很矛盾,一方面覺得被丈夫聽見很不好意思,一方面又希望被他聽見。但是第二天晚上我的確是有目的的,裝作昏睡說的夢話。當然並沒有明確的意圖和計劃,卻是利用了昏睡的機會,來麻痹自己的良心。丈夫說「我是否可以理解為是被她所愚弄了呢?」或者可以這樣理解。可以肯定的是,那句夢話裡包含有「我要是能和木村這樣在一起多好啊」的心情和「丈夫把他介紹給我多好啊」的雙重願望,為了使丈夫瞭解這些才說的那句夢話。

  2月14日,木村把一步照相機介紹給丈夫,丈夫寫到「木村怎麼會猜到我喜歡這個機械呢,真不可思議。」我也覺得不可思議。連我都不知道丈夫想要拍攝我的裸體照片。即使我猜測到了,也不可能有機會去告訴木村的。那時我每天都醉得一塌糊塗,被木村抱進臥室裡去,從來沒有和他深入交談過,更別提談到夫妻生活了。我倒是懷疑敏子。能夠給予木村這種暗示的只有敏子。她2月9日提出搬出去住,理由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學習。很明顯她不想看到每天夜裡父母房間裡,亮著明晃晃的燈光。大概她從門縫中偷看過熒光燈下床上的景象,——爐子裡火苗熊熊燃燒的聲音,正好掩蓋了她的腳步聲。——再假設她把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了木村。這些假設後來得到了證實,我在讀丈夫14日的日記時就已經有所覺察。就是說,在我發現丈夫夜裡的所作所為之前敏子就知道了,並告訴了木村。

  儘管如此,木村出於什麼動機給丈夫提供那種照相機,暗示大夫拍我的裸體呢?我到底還是忘了問問木村,據我的推測,一是為了以此來討丈夫的歡心,二是期待將來能得到我的裸體照片,後者才是主要目的。後來事情的發展果然如木村所預料的那樣。

  2月29日,我寫了「摸不清敏子的心理狀態」,其實我也能捕捉到一些。正如剛才我所說,我隱約猜到了她把夜裡看到的事告訴了木村。我知道她在心裡悄悄愛著木村,因此「對我抱有敵意」。她認為「媽媽體質弱,經不起過度的房事,但爸爸總是勉強她」,擔心我的健康,憎恨父親,然而見到父親出於怪異的嗜好,使我和木村接近,而我和木村也不拒絕,就同時憎恨父母了。我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我還看出來,比我還要陰險的敏子,知道「儘管自己比母親年輕二十多歲,但姿色和容貌都不如母親」,木村對母親愛得更多,所以暫時先站在母親一邊,以後再作打算。然而她是如何和木村串通來安排我們的會面的,我至今還不明白。比如說,她搬出去住,究竟是木村的主意,還是她自己的決定,據木村說那都是她的設計,「我只不過是被牽著跑而已」,果真是這樣嗎?對於這一點,我還是不能相信木村。

  正如敏子嫉妒我一樣,我在內心裡也非常嫉妒敏子。但是我儘量不表現出來,日記裡也沒有寫。這是由於我的陰險天性,不過我比女兒更有自信,所以不想去傷害自己的自尊心。還有——我之所以嫉妒敏子——我懷疑木村也愛她——是因為我害怕被丈夫知道這件事。丈夫自己也曾擔憂地寫過:「如果我是木村的話,一定更喜歡雖然年齡大一些,卻有風韻的母親」,但是「木村總是不置可否」,也許是「暫時博取母親的歡心,通過母親親近敏子」。我討厭丈夫這樣懷疑。我想要讓丈夫明白木村只愛我一個人,為了我不惜犧牲一切。因為不這樣的話,丈夫對木村的嫉妒就不會那樣執著,那麼強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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