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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6月11日。

  ……丈夫2月7日寫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妻子在寫日記」,「前幾天我就有所感覺」,其實他早就知道了,而且已經偷看了。我寫的「我不會讓丈夫發覺我寫日記的」等等也全是謊話。我希望丈夫偷看我的日記。那麼為什麼使用不出聲音的雁皮紙,還封上透明膠帶呢,只能說是由於我天生對秘密主義感興趣的緣故。在這一點上,嘲笑我的秘密主義的丈夫也是一樣,我們—人都知道在被對方偷看,卻從中設置重重障礙,故意繞圈子,最終也不明示對方是否到達了目的地。這就是我們的共同興趣所在。我不厭其煩地使用膠帶,不僅是為我自己,也是為了迎合丈夫的嗜好。

  4月10日我才開始在日記裡寫了丈夫的健康不正常的事。——丈夫自己坦白這件事是3月10日,其實也許在他自己意識到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了。但是我由於種種原因故意裝作一無所知,這是因為我害怕使丈夫神經過敏,那樣的話,他就會節制房事。我並非不擔心丈夫的生命,但是滿足我那不知厭倦的性需求是更為切實的問題。我盡力讓他忘卻對死亡的恐怖,拼命利用「木村這個興奮劑」來煽動他的情欲……

  但是進入4月份以後我的心情逐漸變了。3月中,我常常在日記中寫自己還堅守著「最後的防線」,使丈夫相信我還保持著貞操,可是,最終突破了我和木村之間的「一紙相隔」是在3月10日。

  在20日的日記裡我寫了一些和木村裝模作樣的對話,那都是為糊弄丈夫而寫的。我心裡作出重大決定是4月上旬,記得是4日、5日、6日這幾天。我在丈夫的誘導下一步步陷入墮落的深淵,但還是自欺欺人地認為這樣做是為婦之道,然而從這幾天開始,我完全撕去了虛偽的面紗。我明確地承認自己愛的是木村,不是丈夫。

  4月10日我寫了「身體狀況值得擔心的不只是丈夫,我也一樣」,這真是天大的謊言,因為我什麼病也沒有。當然,「敏子10歲時喀過二三次血」,「醫生說是肺結核的二期症狀」等等都是事實,但是後來「不治而愈了」,至今再沒有犯過。因此,「2月的一天,吐出了和上次一樣的血痰」,「一到下午就感覺疲勞」,「常常胸口隱隱地疼」,「這回大概會惡化」,感到情況「不妙」等等都是我胡編出來的,這是引誘丈夫早日墜入死亡之穀的手段。我的目的是讓丈夫知道,我都豁出了性命,你也義不容辭。我後來的日記都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寫的。不僅寫在日記裡,有時還裝出喀血的樣子,我不給他喘息的時間,想方設法使他的血壓不斷上升。(第一次發作以來我毫不手軟,一再玩弄小把戲使他嫉妒),木村很早就預言他肉體的毀滅已為期不遠了,比起醫生來,我更相信木村的直覺,恐怕敏子也是如此。

  我的身體裡是流淌著放蕩的血,可是怎麼會埋藏著謀害丈夫的心呢?究竟是什麼時候,怎麼產生的呢?被那樣乖戾的、變態的、邪惡的、執拗的丈夫不斷扭曲的話,無論多麼樸實的心也最終會被扭曲的。也許我的貌似賢惠、守舊都是環境和父母造成的,而我本來就有著一顆冷酷的心吧。這個問題一下子還說不清楚。不過,我覺得最終的結局應該說作為妻子對丈夫盡了忠,使丈夫度過了他所希望的幸福的一生。

  無論對敏子還是木村我現在仍然抱有許多疑問。據他們說我和木村約會的大阪的旅店是木村請敏子介紹的,這可信嗎?很可能敏子也和誰在利用那個旅店,而且現在還在利用吧。

  按照木村的計劃,找個適當的時候形式上和敏子結婚,以後和我三個人住在這個家裡,敏子為了維護家庭的體面甘願作出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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